咸阳,武成君吕不韦府。
吕不韦正在招待一名十分特殊的客人。
“司马将军,请。”吕不韦举起手中的酒爵,满带微笑的对着面前的客人说道。
坐在吕不韦对面的乃是一名白发老者,看上去年纪至少也在六十岁往上,但整个人腰杆挺直倒是精神得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秦国大将司马错之弟,如今秦国世家之中的司马氏的家主——司马信。
司马信此人,早年曾经出任过自己哥哥司马错的部将。
在司马错身故之后,由于司马氏又有司马梗、司马靳等新一代将领的崛起,所以司马信也就退居二线,专心的在咸阳为官,同时培养司马氏的新一代人物。
司马氏曾经也是秦国之中的一大显赫军功氏族,虽然说这些年来因为司马梗等中生代将领之死而沉寂了不少,但是总的来说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旧在秦国军中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正是因为这份影响力,所以即便是贵为相邦的吕不韦,在面对司马氏家主司马信的时候也是非常客气的。
司马信微微一笑,同样举起了手中的酒爵,对着吕不韦道:“武成君,请。”
两人同时仰头,将美酒一饮而尽。
吕不韦笑着对司马信说道:“今日之所以邀请司马将军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对于司马信,吕不韦也是下过一番苦功去调查的,比如说像司马信更喜欢别人称呼他司马将军而非司马大夫这种细节吕不韦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司马信一张老脸之上露出了十分谦和的笑容,看上去完全就是一番人畜无害的模样:“不知道武成君究竟有何事?不瞒武成君,司马氏这些年来人才凋零,已经是大不如前了,能否帮得上武成君的忙,吾也不敢打包票啊。”
司马信的这番话说的还真的就是事实。
在长平之战中,原本被已经被认定为司马氏下一代家主的司马梗之死,对于司马氏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而且在那一战之中司马氏损失的并不只有司马梗,还有司马梗身边的众多司马氏精英。
自从长平之战后,原本可以被看做秦国第一军功世家的司马氏开始了衰落,这才有了白氏和王氏一族的后来居上。
吕不韦笑道:“别的事情不敢说,但是这件事情,还真的就只有司马将军能够帮上忙。”
司马信的老眼之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说道:“是吗?那么不知道武成君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说起来,司马氏一族的政治立场,其实一直都是和吕不韦不对付的。
道理也很简单,司马氏一族乃是军人主导的军功世家,属于激进的主战派,而吕不韦却是秦国内部的主和派,两者之间自然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如果不是因为吕不韦有秦王楚的信任作为支持,司马信可能都不会同意出席今天的这次宴请。
只见吕不韦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开始认真的问道:“不知道对于现在的河西地战局,司马将军究竟是何看法呢?”
顿了一顿之后,吕不韦又说道:“请将军放心,今日之言,绝对不传于六耳。”
司马信看了吕不韦一眼,沉吟了一会之后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武成君,以吾的意见来看的话,这河西地战局用一个字便可形容。”
“何字?”吕不韦追问道。
司马信轻轻的出了一口气,道:“难、难呵!”
难,这就是司马信的答案。
吕不韦点了点头,道:“不知道司马将军可曾见识过赵军骑兵的威力?”
司马信嘿了一声,道:“某虽然老迈,但是在赵军入咸阳的时候,也曾经杀过几颗赵国人脑袋的。不过嘛……说实话,赵军骑兵之威的确冠于诸国,尤其是那具装甲骑兵,冲锋之时几有毁天灭地之威势,让人望而生畏,更遑论与之为敌了。”
说着,司马信的一张老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畏惧的神情。
司马信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更是亲眼目睹过赵军具装甲骑兵是如何在李牧的率领下马踏长街直入宫城的人,对于具装甲骑兵的威力可以说是印象极为深刻。
吕不韦沉声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据吾所知,如今在西河前线,赵军不分昼夜的用震天雷对我军阵地发动攻击,我军防线已经有些难以承继。如今这般情况,那还是因为赵国骑兵不曾南下所以并没有多么糟糕,前几天赵军骑兵先锋军大将义渠胜已经率军进入关中,一旦庞煖率领着五万骑兵全数到来并和李牧前后夹击王翦将军,则大秦危矣!”
司马信静静的听着吕不韦的话,但是并没有开口。
当时吕不韦和蔡泽争吵的时候司马信就是在场秦国大臣的一员,对于吕不韦所抛出来的这个理论,其实是一点都不陌生的。
所以司马信还在等待着吕不韦接下来的话。
吕不韦看了司马信一眼,突然开口说道:“司马信将军,吾听说将军有一孙名为司马兴,武艺颇为娴熟,现在咸阳军中任职。”
司马信的脸色微微一动,道:“小孙不肖,不得大王青睐,不能上战场为大秦杀敌,却只能够呆在咸阳城中蹉跎岁月,实在令吾不满啊。”
说是不满,但是司马信脸上一点不满的神色都没有。
吕不韦的心中暗自冷笑,他早就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司马兴其实就是司马信想要作为自己死后的司马氏家主继承者,所以才用了种种手段不让司马兴去前线,免得重蹈司马梗的覆辙。
不过吕不韦自然是不会说破这件事情的,只见这位秦国武成君正色道:“司马将军这番话就不对了。无论是在前线为国征战也好,还是在咸阳保卫国都也罢,那都是为了大王和大秦效力,又岂有高下之分?
顿了一顿之后,吕不韦又继续说道:“不过嘛,以吾看来,这司马兴乃是大才,若是做一个区区的偏将,未免就有些大材小用了。吾打算向大王举荐司马兴为咸阳城守军副将,不知道司马将军以为如何?”
司马信闻言精神一振,一双老眼之中顿时就爆发出了光芒:“武成君此言当真?”
吕不韦郑重道:“司马将军难道觉得吾乃是一个很喜欢开玩笑的人不成?”
司马信听完吕不韦的这番话之后,心中那叫一个欢喜啊。
要知道一直以来,司马信就希望能够将司马兴给推上去,能够像司马信自己一样拥有一定的官职后再继承家主之位,这样一来的话对于司马兴将来能够掌控司马氏一族是很有帮助的。
但问题在于现在司马兴上不了战场,这升官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毕竟现在的司马氏固然还是在秦国军中根深蒂固,但是这些东西并不能够帮助到不上战场的司马兴,而秦国的政治顶层,又是远离核心多年的司马氏所无法触及到的东西。
在这样的情况下,吕不韦所抛出来的这个橄榄枝,其实是司马信很难拒绝的。
但即便颇为心动,司马信也并没有立刻就做出决定,而是对着吕不韦说道:“所以武成君希望司马氏如何相助呢?”
政治场上永远都是利益交换,不存在白帮的忙,这一点司马信自然是非常清楚的。
吕不韦听到司马信说出这句话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吾只希望司马将军能够在面见大王的时候,向大王痛陈厉害,让王翦将军尽快出击,为大秦争取一线生机!”
司马信摇了摇头,道:“武成君,即便王翦将军真的尽快出击了,我军的胜算仍然是极低的。”
吕不韦哼了一声,加重了语气道:“但若是王翦不出击的话,等到庞煖南下之时,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到了那个时候,汝、吾以及所有大臣们,都将是大秦的罪人!”
司马信沉默了。
片刻之后,司马信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司马氏还希望得到两个偏将和一个裨将的位置。”
吕不韦断然道:“一个偏将和一个裨将,不能再多了!”
司马信点了点头,沉声道:“善。”
第二天,一名来自宫中的使者来到了司马信的府邸之中,宣读了来自秦王楚的命令:“司马将军,大王命汝入宫觐见!”
早有准备的司马信跟随着使者登上了马车,进入宫中。
和司马信一起的,还有几名其他秦国的老将。
直到天色黄昏,司马信才终于一脸倦容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然后召集了所有的司马氏核心成员,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
“决战将起,大秦之国运全然系于此战,若败,则大秦危矣!吾司马氏久受秦王一族恩德,理当报效秦王。但家族之血脉不能够从吾手中断绝!房儿、座儿、凌儿……”
司马信一口气连点了十几名司马氏族人的名字,然后开口说道:“汝等立刻回去做好准备,明日早晨自南门出发,前往巴蜀之地,去寻蜀郡太守李冰!”
“不!”一名神情激动的司马氏年轻人站了出来,十分慷慨激昂的说道:“如今家国有难,吾等岂能够做一个逃兵?”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司马氏缓缓的收回手掌,一字一顿的说道:“若是汝等不希望白氏一族的今天就是司马氏一族的未来,那么现在,都给吾滚回去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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