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地人最了解当地的情况,只有当地人最急当地人之所急。
云南地处偏远之地,既没有大江大河可以通航,铁路公司的干线也无法修到这里,云南人只能靠自己。
起步是步履维艰的,因为云南不但偏僻,关键还多山,是一个高原,别说修运河了,修官道都费劲。云南成立铁路公司的时候,就像山西一样,跟皇家铁路公司联系过,希望能将云南铁路并入主干线,但皇家铁路公司对此根本不感兴趣,因为根本不可能修一条铁路,穿越崇山峻岭登上云贵高原,在这个时代,犹如天方夜谭。
云南人是很气馁的,道路状况让云南长期对外贸易只能通过马帮运输,这大大影响了云南的经济和民生。
云南最大的对外通道,是走南越国的红河水道,南越国并入中国之后,被分为两部,红河以北归广西,红河以南归云南。
云南官府一方面联合广西大力疏通红河航道,一方面围绕红河出口,开始布局铁路。
云南偏僻,道路难行,但物产并不贫瘠,多山的地形造就了多矿的特点,因为造山运动和成矿运动是相伴而生的,云南有金银铜等贵金属矿,还有煤矿和锡矿。
满清时期,由于抱持传统的担心矿徒聚集引起叛乱的观念,限制开矿,又由于日本限制铜出口造成的制钱短缺,满清在云南实行的矿政是官府控制,许可殷实之家开矿,但对矿山严格监督,不但对矿山的工人数量、产量进行控制,对矿山的产出也进行统一收购,这叫“官买余铜”政策﹐矿主缴纳了20%铜课外﹐余铜由官府强制收购。由于官府给的价钱太低,引起投资减少,为了扩大开矿,准许矿山有10%的铜自行卖给铸钱局﹐称“通商铜”﹐有的厂准卖20%。但这种限制,造成大量私采私售行为,很难杜绝,因为许多私矿都是权贵经营的。
大周鼓励开矿,商人申请执照就可以开矿,云南铜矿产量激增,满清时期云南就是中国最大的铜矿产地,每年产铜八九百万斤。大周一直没有废除制钱,以前是银钱本位,现在可以说是金钱本位,只要制钱流通,铜就是钱。所以云南铜矿是十分有利可图的,最大的成本是运输。
鼓励开矿政策,培养了一大批云南的矿业资本,为了提高自己矿山的产量,他们引入了许多新技术,蒸汽机在矿区快速普及,这又让云南的机器产业开始诞生,大规模生产蒸汽机的工厂还没出现,可大量生产零部件的大作坊出现了,机械水平的提高,又让他们革新了大量采矿机器,云南的技术水平并不低。
有资本,有技术,就让他们拥有突破地理限制的基础条件。
辅之以合适的政策,是能够产生超乎想象的结果的。
云南省的办法并没有超出这个时代,官府得到了批准商业公司的权力之后,并没有滥用这些权力,而是加以引导。这种股份制商业公司是有特权的,不但可以发行股份,还可以发行债券,这会让融资渠道和成本大大降低,关键是风险会大大降低,以前大家合伙或者独资开矿,万一运气不好,开了一个废矿,殷实之家基本上也就破落了。如果是股份公司就不一样了,投入多少钱,赔了就赔了,不会波及其他产业,不会因为矿山欠下的债务,让东家卖房子卖地来赔。
所以大量的矿主希望官府批准他们成立矿业特许公司,官府利用了矿主们的这种需求,向他们提要求,可以特许他们成立商业股份公司,但他们必须同时成立铁路公司。
因此云南的矿业公司跟铁路公司其实是一家公司,全名是云南路矿公司,由几十家大矿主联合创办,投资百万贯,发行债券两百万贯。
其实路和矿的利益,在云南是高度一致的,矿业公司向扩大利益,光靠提高产量已经很有限了,最大的阻碍并不是生产技术,也不是资本,而是交通运输。
路和矿在修建技术上,同样有共通之处,开矿需要大量的工程技术人才,修路同样需要这些人才。
矿主们派出他们经验丰富的建筑师开辟道路,用开矿的爆破技术开山修路,一条条铁路从他们的矿山通过元江(红河),之后才是通往省城和县城。云南路矿公司的铁路修建,一开始不显山不漏水,可几年下来就成了气候,云南的铜矿分布在七十余县中,这些矿区短途铁路渐渐连成了网络。
这种铁路网,当然不能跟后世的铁路网相提并论,粗陋不堪。因为无法解决一些翻山越岭的问题,钻山隧道成本太高,在大多数翻山铁路上,采取的甚至是用钢丝牵引的办法,上山用蒸汽动力牵引,下山利用坡度降落。但它终于解决了一个基本运输问题,最后这些非常规断线,汇聚到一个个集散地,这些集散地位于平谷或者河边,最后对汇聚到元江上。
云南铁路让周琅看到的不是技术的力量,也不是资本的运作方式,而是地方修建铁路的意愿。跟后世一样,地方上修铁路的动力往往更大,各省都往铁路总公司跑,去游说。
地方办铁路的意愿比皇家铁路公司强,因为地方上希望用铁路改善本地交通情况,皇家铁路公司更愿意在发达地区修铁路,而发达地区之所以发达,往往是因为本地交通情况本来就比较好,已经形成了顽固的交通利益链。
靠地方上改善交通,却力量不足,毕竟地方上的铁路公司,经营范围是受到限制的。
这种限制不是周琅给他们的限制,而是特许权制度引起的,特许权制度,是照搬西方的制度,西方的特许权都是有地域限制的,比如东印度公司就只能在印度经营,英格兰银行只能在伦敦周边发行纸币等等。皇家公司的特许权是国家级别的,覆盖全国范围,周琅后来给地方下放权力,目的本来不是为了让他们跟中央争权,所以默认和接受这种地区划分。现在看来,其实没有必要。商业上的事情,限制还是要少一些。
地方政府在特许权发放上,无法跟中央竞争,引起地方商业公司也就无法跟中央商业公司竞争。皇家铁路公司就有恃无恐,反正就算云南的铁路修的再好,也无法影响他们。云南人就是在希望把铁路修到外面,也只能在本地修。
彻底更改特许权制度没有必要,让地方跟中央权力相等后果无法预料,但可以开一个口子,周琅决定重新解释一下地方商业特许权的概念,解释权反正在朝廷手里,在皇帝手里。他可以重新解释,重新赋予这些权力新的概念。
周琅的解释是,允许特许权转让、合并,允许授予外地公司特许权。
这个解释意义重大,这意味着云南人如果想把铁路修到广西去,就有了解决途径,他们可以游说广西官府授予云南路矿公司特许权,他们也可以收购广西的铁路公司获得特许权,还可以通过跟广西铁路公司合并,得到特许权。
这意味着地方铁路公司可以通过跟其他地方的同类公司合并,从而将经营地域扩大到本省之外。
对特许权的新解释下发到各省,瞬间让资本市场爆发了,各省的特许公司,不管有没有业绩,股价纷纷上扬。原因很简单,他们手持的特许权成了可以交易的资本,即便本地公司无力经营,还可以出售谋利;与此同时,输了跟江北运河公司官司的皇家铁路公司股价、债券纷纷大跌,因为这样一家公司的特许权力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了,地方铁路工业已经可以通过合并来进行跨省铁路经营业务,皇家铁路公司糟糕的业绩,吃到了苦果。
金融市场就是这样,蝴蝶翅膀引起风暴在别的行业只是一个警示人的哲理,在这里则是血淋淋的现实。
皇家铁路公司倒闭倒也不至于,但他们的压力马上就大了起来,不敢在慢吞吞的进行风险控制,必须尽快抢占市场了。
因为皇帝刚刚重新解释了地方特许权含义,就有多家铁路公司合并,而且都是在各地地方官府的推动下完成的,云贵两省的路矿公司迅速合并,云贵归一个总督管辖,贵州也需要出海口,最近的就是走云南,通过红河出海。
不在一个总督辖区的,山陕铁路公司也进行了合并,因为在中亚经商的晋商也很多,山陕商业势力又一向同气连枝,在许多地方的会馆都是合办,称山陕会馆。两地经营铁路业务的资本,关系十分密切,因此很快就促成了跨辖区的铁路合并。晋商需要通过西安获得进入中亚的铁路通道,陕商也希望通过陕西进入草原发展。
最让皇家铁路公司惊恐的是,江北运河阻挡了铁路公司南下之后,非但没有远离铁路业务,反而开始谋求杀入铁路行业,已经开始跟江苏、山东等省的铁路公司洽谈出售铁路特许权之事,如果他们从这些地方铁路公司手里买下铁路许可,那么运河公司反倒要杀入北方市场了。
皇家铁路公司迅速采取各种针对措施,但他们的措施让周琅非常不满,真的开始考虑要撤出皇家铁路公司的投资,并且收回铁路公司的皇家冠名!
因为这家公司做的出格了,他们采取的措施把垄断权力运用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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