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火车一路穿过俄国南部进入中国西部地区,这一带俾斯麦已经做过考察,并没有什么不同,跟二十年前那些外交官看到的情况也相差放佛,浩淼的哈萨克草原上,依然人烟稀少,这里的产业注定不可能有密集的人口。
跟上次同样不一样的是,大牧场制度更加坚实,过去由哈萨克部族的大小领主,富裕的自由牧主建立的大小农场,现在合并成了更大的商业化牧场,由一个个牧业公司管理,战争让大量的中小牧场破产,战后有的选择回到自家的牧地,拿着政府赔偿辛苦重建,更多的选择了定居,将土地草场卖给新兴的大牧业公司,或者以土地入股牧业公司转型成为富裕的食利者。
大公司的管理更加高效,但能养的人却更少了。
跟英国、德国的牧场更多养绵羊不同,这里的牧场更多的养牛,一方面是养牛可以卖给农业区的农民,一方面广阔的内地市场用铁路连通之后,日渐富裕的市民阶层对肉食的需求无穷无尽,养牛卖肉更有利可图。
进入伊犁省,看到的情况才有所改变,尽管在这里也存在着大量的牧场,但开始有大量的农垦区,跟乌拉尔的农垦区不同的是,这里的农垦区更多种植棉花,经济作物比重更大,人口也更密集一些,开发程度不再一个层面。依托铁路形成的城市,也比乌拉尔地区的城市规模要大,而且是更典型的中国城市,因为中国人的比例更高一些,只有极少的蒙古人,回人,但汉化程度也很高,日常交谈都是汉语。
一路走来,俾斯麦最大的感受还是大,火车穿越在浩罕的草原、戈壁、荒漠之上,很容易让人生出渺小的感觉,但英雄却能生出豪情壮志。
俾斯麦一边忧愁普鲁士的狭小空间,一边更坚定了他统一民族大业的雄心,如果在他这一代人中德意志无法统一,将如何跟中国人、英国人、法国人这些强势民族争雄,德意志只能是一个在大国,在大民族夹缝中生存的弱者,俾斯麦越发感到紧迫了。
火车穿过了绵长的河西走廊,两边时常看到的是绵延的山脉,狭小空间带来的紧张感,让俾斯麦有些烦闷,他跟当时那些使团成员一样,突然开始想要立刻进入中国的核心地带,去近距离的接触一下这个时代工人的最富庶的国家。
火车开进了关中平原,看到连片的农田,以及在农田上耕作的农民,俾斯麦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他看到这些人也不比欧洲人的穿着打扮更富贵,看到这些人也不比欧洲人的生活更宽裕,他知道双方的差距并没有报纸上夸张的那么大。
在关中他看到的工厂多了一些,冒着黑烟的工厂,紧靠着城郊,将古老的城墙跟乡村的田野隔绝了开来,生生挤入了一个连续几千年的社会体系中,作为一个后来者显得突兀,但却充满生机。
陕西的工厂主要就沿着渭水一带布局,来自伊犁的棉花、中亚和青藏高原的羊毛,加上本地的煤炭,在这里汇聚成了棉毛纺织工业,再通过铁路或者黄河输送到潼关以东的中原地区,成为西北地区唯一的工业中心。
火车穿越险峻的崤函古道,进入了中原地区,反而看到的工业变少了,工业的要素不外乎原料、市场和劳动力,相比周边省份,边疆地区缺乏劳动力,富有资源,于是中亚的原材料和资源向关中汇聚,蒙古高原直到西伯利亚缺乏劳动力,也富有资源,于是北部的原材料和资源向山西、河北汇聚,中原地区空有最优质的农耕资源,丰富的人口,却在原材料和市场上失去了先机。
在原材料和资源上被北边的山西、河北截留,西边的被陕甘关中截留,至于东部地区,这里虽然欠缺原料和资源,但却依托便利的海运、河运和铁路运输,占据了绝对的经济发展优势。
经济上体现的是,河南地区不但无法从东部吸引资本,这些年反倒是河南的资本不断的被东部吸走。除了煤炭等少数矿产业,沦为了一个粮食产地和商品市场,人口日益外流,移民边疆的有,去东部打工的也有,人都留不住,经济自然落后,但只是相对落后,河南基本保持了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面貌,不增不减。
何止是河南,整个中国东部地区,以大运河为界,东部比西部繁盛了不知道多少,运河以西的江苏西北、安徽北部、山东西部、河北和山西南部,都落入这个大中原困境中。
在俾斯麦看来,这些地方的发展程度,基本上就跟东普鲁士差不多,跟柏林、汉堡、莱茵河区域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一副田园景色,虽说怡人,可能为国家贡献的财政,十分有限。
过了归德府,进入徐州府,俾斯麦的神情马上就不一样了。
他终于看到了大城市,徐州是一座大城市,铁路、运河、黄河汇聚于此,南来北往的商贩,以及本地的煤矿开发,这里成为沿海之外发展最快的重镇,人口将近百万。
即便穿行在密集的工业区,旅途也是寂寞的。不像在欧洲的城市之间,随便可以找人攀谈,坐在你对面的乘客,就算不会说德语,至少也能说几句法语或者英语,但俾斯麦一路上少有能碰到说西方语言的乘客,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语言背景下的旅途。
俾斯麦如果懂得中国的古诗词,也许会感叹两声“独在异乡为异客”,不过他没有那么多愁善感,西方人本就是漂泊的民族,德国人何尝不是如此,罗马时代他们是森林里的日耳曼蛮族,中世纪他们是远征的条顿骑士团,罗马时代他们没有被罗马的步兵方阵征服,却被来自中东先后政府了希腊和罗马的基督信仰征服,然后他们又带着这些信仰去征服波罗的海的普鲁士人、波兰人。最终他的刀枪征服了普鲁士人,上帝的信仰也征服了普鲁士人,他们也变成了普鲁士人。
俾斯麦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华丽,但也古怪的中国富裕子弟上车,或许是刚刚赏花归来的他们,嘴里还吟诵着“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桥雪,人生看得几清明?”的诗句。但双方互相打量,诧异之后,只能相互扭过头去。
火车驶过徐州,一切都开始改变,水田变多了。俾斯麦一开始还以为当地遭了水灾,他看到农作物成片的被淹没在水中,直到看到有人在没过脚踝甚至齐膝深的水中劳作,他才意识到这是中国的农作物水稻的种植区。
之后经过的市镇相对繁华一些,但都比徐州差了很多,犹如柏林跟魏玛的差别。
这是因为中国最大的铁路公司,全国铁路公司,在江南地区被两大运河公司所排挤,不得不在运河西边修筑铁路。而两大运河公司,却已经沿着自己经营的大运河,修建起了平行铁路,哪里才是最繁华的城市带。徐州之所以繁华,是因为徐州正是运河和铁路交汇的交通枢纽,铁路公司的铁路、运河公司的铁路以及大运河都在这里交汇。
但火车到了长江边,气象顿时不同,因为对面就是中国的京城。
江北的浦口,就已经是一座相当规模的大城市了,人口三十余万,却只有京城人口的十分之一而已。
过江需要渡轮,人类目前还无法征服长江这样的大河,没有修建桥梁的技术能力。
过江之后,已经有人在火车站等着了,普鲁士领事馆的人。
他们安排了马车,但还不如走路,因为所过之处道路实在拥挤。
“中国皇帝很不喜欢工业,这就是原因。”
接待人员解释道。
俾斯麦掀开车窗看着外面,挑担的货郎,拉货的牛车,轿子、马车,还有推着货物或者上面坐着一个老妇、娇妻、儿童的独轮车,大家吆喝着,喝骂着,拥挤着,跌跌撞撞前行。
“是啊人真多啊,这里没有工业,那城里住着什么人?”
俾斯麦随口问道。
接待道:“从一开始皇帝就不许京城有大工厂,工厂都在江北。可是中国人就希望往天子脚下挤,市民太复杂了。有手艺人,工匠,仆役,画家,雕塑家,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对了,还有学生,这里有十几所大学,五六十万学生。”
“学生吗?”
俾斯麦不由得有些凝重起来。
“他们的学生不闹事吗?不提倡什么自由、平等之类的观念?”
接待道:“听说有一些小团体,但经常挨揍,学生们认为那是野蛮的西夷学说。他们的学生跟他们的官员一样保守,而且学生都很愿意成为官员。”
连学生中大革命的观念都不是主流,俾斯麦觉得革命的力量在这里恐怕真的无法形成。
车流终于动了,这是一个十字路口,吹着哨子的衙役搬开了挡路的障碍,允许通行,交叉的另一边路口则档上了,用这种方式疏导交通。
“他们就不想办法解决交通问题吗?”
俾斯麦问道。
接待道:“有啊。正在修桥梁,把所有铁路都驾到空中。是不是很野心勃勃。让人联想到了罗马的高架水渠!”
俾斯麦疑惑:“把铁路架起来?他们为什么不修建地铁,像伦敦那样!”
接待道:“前几年试验过,地下水太多,没成功。这才开始走地上的,走吧,同事们都等着你呢。有时间带你去参观参观,蔚为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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