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脸皮微微跳了一下,眼神中冒出一抹寒光。
该来的总会来,当初把火枪火炮的技术拿出来,陈旭便已经想到终会有这一天,这东西一旦公开,觊觎的人便多了,朝堂自始至终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何况是权势争斗最为厉害的朝堂之上,而火器的犀利眼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建成侯和胡亥等人决意谋反,必然会把注意打到火器上面。
一支装配了火器的反贼,加上公子胡亥的身份和武城侯王离等一众卿侯的支持,形成的力量绝对不是项氏反贼那样的乌合之众,更有陆嚣这种掌控京师四营的中尉府令参与,只要操作得当,瞬息之间咸阳都可能落在他们手中,到那时想要镇压下去,恐怕就不是简单的伤筋动骨那么简单了,而是会引起整个大秦的动荡不安,一场大乱在所难免。
不过,眼下这件事还只不过是开始而已,何况火器建成侯和陆嚣、王离等人都无法触及,隶属于工部和少府直属管辖,要想把火枪火炮火药手榴弹从工厂偷偷弄出去必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建成侯要想完成这个任务,还需要继续营织自己的网络,拉更多的实权派卿侯下水,但按照时间和眼下朝堂的格局来说并不容易。
何况蒙毅坐镇咸阳,春芳园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胡亥和建成侯谋反的动机陈旭也早就告知与他,只要蒙毅不死,必然会把所有进出春芳园的人盯得死死。
不过建成侯拉陆嚣下水是陈旭没有预料到的。
陆嚣身为中尉府令,掌控京师四万中尉禁军,是始皇帝最为器重的大将,爵至大庶长,食邑三千户,每年的赏赐不计其数,如果没有足够高的利益,陆嚣绝对是不会心动的,而且京师还有始皇帝镇压,一切宵小都要偃旗息鼓,他怎么敢……
“建成侯说太乙神火枪和神威火炮还有太乙神雷都是天下最犀利的仙家法器,若是能够装备中尉禁军,则咸阳将会固若金汤,我爹自然也很赞同,建成侯便说让我爹上奏皇帝请求中尉禁军装备火枪,若是能行则私下帮他弄三五百支……”
陆让本与陈旭相熟,此次追上陈旭本也是思虑许久,因此将自己打探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全都说了出来,陈旭听完撸着下巴沉思后摇头:“建成侯固然有图谋不轨之心,让你爹上书皇帝让中尉禁军装备火枪并且暗自隐下三五百支,但这并不表示你爹就想谋反!”
“不不,让还有话没说完,至那日之后,我爹散朝之后便经常偷偷摸摸跑出去,有时候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这样持续了半个月之后,我爹突然让我来琅琊当巡捕,并且还把一份瀛洲银矿的许可令拿给我,让我好生在琅琊当差,并且叮嘱我没有他的吩咐不要回咸阳,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爹情绪非常急躁与平日仿若两人,而我也并不想来琅琊,于是便偷偷寻到了我爹最近常去的一个秘密场所,想弄清楚其中的缘由……”
“既然是秘密场所,你又是如何寻到的?”陈旭打断陆让的话。
“侯爷,我有狗啊,我养的那几条狗鼻子贼灵,只需要嗅一下贼寇的衣裤,躲藏几十里都没用,我爹天天都在家,几条狗自然异常熟悉他的气息,咸阳横竖不过数十里,不消片刻也便找到了……”陆让提醒说。
陈旭:……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陆嚣从未好好教育过自己这个不成器的纨绔儿子,但没想到最紧要的一件事上,竟然被只会打架斗狗的儿子撞破了。
所谓天下没有无用之人,哪怕是一坨屎都有价值,这次真的是体现的非常明显。
“那秘密场所你到底发现了什么?”陈旭都感觉自己背后发凉有些紧张起来。
陆嚣的身份非同小可,若是他真的投入了胡亥阵营,将来必然会是一个大麻烦。
“那是城北一栋偏僻的民宅,外观破烂,但里面却装修奢华别有洞天,有仆从歌姬,还有曲园茶舍,当时天色已晚,我找到之后便偷偷翻墙而入,并且偷得一套里面仆从的衣衫混迹在里面,很快便找到了我爹的房间,当时我躲在窗外偷听,他正和建成侯还有一个青年文士密谋,言说事成后许我爹国侯之名,并且连国侯印信都准备齐全,全都是用黄金打造,黄澄澄的在灯烛下发光……”
“此事除开你之外还有何人知晓?”陈旭听到这里知道赵亥与陆嚣已经摊牌了,因此无论陆嚣最后参不参与都已经深陷其中,何况他拿到瀛洲银矿的开发权也已经表示他大半接受了赵亥等人的拉拢。
这个银矿开发许可证不出意料就是公孙北雁占据的那座银矿,如今落在了陆嚣手中,而陆嚣为了让儿子远离咸阳这个泥潭,或者说为将来的陆家留一条后路,便将他弄到琅琊,并且找人去瀛洲开发,一旦谋反失败,陆让还能逃去瀛洲躲避,若是成功,则陆氏至此成为开国君王,得到胡亥的封赏成为一方诸侯。
“当日偷听之后让便惊恐的数日不敢出门,半月之后我爹便将我送来琅琊,并且还找来了一个叫平海的人操持瀛洲银矿的开发事宜,我便胆战心惊的躲在琅琊,也不敢把这件事告知任何人……”
“那你为何今日要来告诉我?本侯身为左相,又是当朝太师,亦是少师,上辅皇帝,下领群臣,还兼有护佑储君登基之职,你爹谋反之事既然已经证据确凿,本侯此次回京便可以上书皇帝将其拿下……”陈旭直勾勾的盯着陆让。
“让……与侯爷……交……交厚日久,这些年也……也跟随侯爷身边学了不少知识,蹴鞠联赛和博彩公司也让我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跟着发财,使得家族之中平日对我不满的诸多长辈也都另眼相看,这一切都是侯爷所赐,您堂堂太师和左相之尊能够对我们如此亲和,实非常人所能做到,让虽纨绔,但并非愚钝之辈,只要有侯爷在一天,大秦便会稳如泰山,更何况皇帝还在,建成侯等人想谋反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而且胡亥虽为公子,但却年龄最小,无论如何储君之位也轮不到他身上,我爹……我爹一定是眼瞎了才会上当的,侯爷,我爹还未陷入太深,让恳请侯爷拉我爹一把,也万万救我一命,救陆氏上下百余口……”
陆让脸孔扭曲浑身哆嗦,说到最后趴在地上使劲儿砰砰磕头。
“难道你就不想当一次国王过过瘾,若是你爹跟着建成侯谋反成功,未来你便是一国储君……”
“侯……侯爷您莫……莫要开玩笑了……”
陆让磕着牙抬头,脸颊扭曲,额头上已经有血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看着既惊恐又狰狞。
“咸阳远隔琅琊,朝中大臣根本就不知道火炮和战舰的威力,但让在琅琊呆了这三个多月,甚至还跟着曹院长上海船一起训练过,有如此强大的海师舰队,有拱卫京师的关中四营,还东南西北四方守军,各郡还有警尉兵卒,全国加起来上百万大军,辽代凉三国也都十余万军队,一旦赵亥和胡亥谋反登基,铁定等不到坐稳便会被勤王之师刚成稀巴烂,何况还有侯爷您这位万民拥戴的仙家弟子坐镇,没有您的支持,谁特么爬上皇帝宝座都坐不稳啊……”
“我真的这么重要?”陈旭轻轻的敲着床榻边缘。
“岂止是重要,大秦可以无君,但不能没有您,这不是我说的,如今咸阳许多人私下都这么说?”陆让连连点头。
陈旭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这是诛心之语。
许多人私下都这么说,必然皇帝也知道,不管是有人有心说出来也好,还是无心说出来也好,终归会造成巨大的君臣猜忌。
而自古以来君臣一旦互相猜忌,必然就会朝廷动荡。
虽然陈旭从未想过要造大秦的反,但如果始皇帝真的要杀他,陈旭必然不会束手就擒。
“侯爷,您……您不会真的回去就要把……把我爹抓起来吧?”看着陈旭有若寒冰的脸色,陆让惊恐的脸色惨白。
陈旭却恍若不闻,叩着床榻不断在心中思索。
陆嚣突然倒入胡亥阵营,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但陆嚣这个人陈旭还算是比较了解,二人交往也不算少,虽有些大秦卿侯同样的毛病,对于下层民众非常鄙视,但在维护皇权上还是非常尽职尽责,平日将咸阳管理的也井井有条,不然始皇帝也不会把防护京师的四万禁军交给他统领。
陆嚣在历史上并不出名,甚至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记录,但他娶的却是皇家公主、始皇帝的族妹,算得上是根正苗红的皇家外戚,身份地位都足够稳固。
总之,陆嚣和王贲、王离、陈旭、蒙云、李由等一大群卿侯家族都和始皇帝是亲戚关系,相互之间也是亲戚关系,在维护大秦的立场上并无太大区别,唯独就是所追求的利益不一样。
陈旭想让大秦扛过二世而亡的结局。
而其他人都是想更进一步谋取更大的前程和权势,无论如何,当一个诸侯国君的吸引力比当朝堂卿侯大的太多了,两者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若是陆让不说最后那一句诛心的话,陈旭或许真的会考虑尽快回去之后建议始皇帝将陆嚣拿下,但眼下看来,自己若是贸然建议除掉陆嚣,会带来始皇帝更大的猜忌。
看来这件事必须要暗中化解,要不然就只能等到最后时刻图穷匕见,朝堂必然要经历一次血与火的洗礼之后,大秦才能获得新生了。
他眼下能做的都已经差不多做完,只能等。
陈旭站起来在房间来回走了几步之后停下来说:“此事你爹的确是昏头了,区区一座银矿就将陆氏上下百口搭了进去,既然你今日求到我,本侯自然也不能视而不见,你先起来吧,此事本侯已经知晓,等回到咸阳之后再做安排,放心,只要你爹一天不谋反,便仍旧安稳一天,若是本侯能够暗中化解这场谋反危机,你陆氏最多也只是罢官去爵当一个富家翁罢了,绝对不会有抄家灭族之祸!”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陆让激动的趴在地上又连续砰砰给陈旭磕了几个头才哆哆嗦嗦爬起来。
看着陆让满头满脸血的样子,陈旭脸皮抽抽着说:“你这幅模样暂时就别下船了,先随我去辽东一趟,然后你自己骑马回来,路上顺便也把你所了解事情详细告诉我,也好让我提前布置对策,自己先去把脸洗干净,让船上的医士帮你包扎一下。”
“是是,让一切都听侯爷安排!”
陆让用袖子掩着额头打开舱门出去,看着满脸鲜血出来的陆让,水轻柔绝美的脸颊上现出不可置疑的神情,而当陆让一路滴血来到甲板上的时候,袖袍衣襟上已经到处被血水浸透,所有的船工船工船员都吓的浑身打哆嗦,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家伙怎么就得罪了侯爷,被拖到船舱中打的这么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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