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琳猜测，“机房里没有凳子，你们站那么久会累，蹲着舒服些。”
她说完，其他三人就笑起来了，笑得沃琳心里打鼓：“怎么，我说错了吗？”
陈新宇呵呵笑：“看来你是离开专业时间太久了，课本上学过的防护，如果实践中不应用，那也是白瞎。”
“难道，蹲墙根也是为了防护？”沃琳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可又说不上为什么。
陈新宇解释：“刚才师傅和郭工蹲墙根前，先把电子枪给摘了，也就是说，开机时没有X辐射线出来，要不谁敢这么进去呆着，那不是找死吗。
“虽然没有出高能X辐射线，可加速器毕竟用了这么多年，有的部件有可能已经有辐射污染，变成了辐射源，能自发产生射线。
“还有就是，有的部件通高压后会产生一些软射线，软射线的能量低，射程短，只要不在软射线的射程内，对人体产生不了危害。
“师傅和郭工之所以选择刚才那个位置蹲着，一来要尽量离加速器远一些，再来又不能离得太远，否则看不到磁控管打火的情况。”
说到这里，陈新宇停顿了一下，然后强调：“现在关键问题来了，为什么蹲着呢？
“虽说软射线的能量低，射程短，但它也是X射线，打在物体上，很有可能发生二次电离辐射，二次电离辐射产生的射线，没有经过约束，往哪个方向跑都有可能。
“二次辐射的射线和辐射污染后产生的射线，要是跑到人体，对人体器官会有影响，之所以蹲着，是为了尽量避免这些射线进入人体的性腺，性腺受到辐射，轻则影响生育，重则引起病变，性腺是对射线最敏感的器官。
“人蹲着，其他器官当成了性腺防护体，所以，蹲着是为了防护，屏蔽防护。
“蹲下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拉大了人体和加速器的距离，距离防护。
“师傅和郭工最后一次开机结束时就撤到迷道，是为了减少受辐射时间，时间防护。
“屏蔽、距离、时间，这就是我给你讲过的对辐射的三种防护，也是课本里学过的，这次再给你复习一遍。”
沃琳连连点头：“哦，我明白了。”
小孙接着补充：“碰到这种情况，一般是生过孩子的人蹲机房，是为了保护我们年轻人，就比如我和陈新宇吧，陈新宇才结婚，还没有孩子，我呢，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师傅们自己上，是怕我们受辐射影响，不会生孩子，或者生出个畸形来。”
“啊？”沃琳吓一跳，说话有点打结巴，“还，还有这种事？”
她虽然是学核专业的，可防护方面的知识老师真没讲过，
“可不是？”小孙瞪大眼睛，“所以我觉得奇怪，你是怎么想的，一个女孩子来干这个，一旦出事，那可是大事。男的吧，精子受损，放出来就完事，女的没这么简单了，卵子照坏了，孩子就坏了。”
“去去去，你他妈脸皮怎么这么厚，人家是女孩子，你怎么什么粪都喷！”陈新宇把小孙扒拉到一边，安慰沃琳，“别听这小子胡说，他就是故意吓你的，任何器官受辐射，都是有剂量限值的，超过限值，才有可能出问题，只是可能而已，不一定发生。”
看沃琳只是点头，脸色并没有好转，陈新宇劝慰沃琳：“你已选择了这份工作，怕又有什么用呢，除非你不干了，再说，咱们是学这个专业的，应该懂得怎么保护自己，是不是？”
施汇杰也安慰沃琳：“丫头，你呀，比你的师姐们已经强多了，你的那些师姐们，每天接触的那可是实打实的辐射源，她们那才要小心呢。
“你没在核工部的单位工作，不用和辐射源打交道，小孙说的这个危险几率可以说是小之又小，加速器只要不上高压，就没有辐射线。
“陈新宇刚才说的那个辐射污染呀，二次辐射呀，软射线呀什么的，都只是一个可能性，不一定会产生，毕竟咱们这机器是低能机，发生那些个的机会不大。
“再说了，要是加速器已经到了要蹲机房的程度，就已经不是你们自己能修得了的了，得我们过去给你们修。
“我们之所以要求医院有专人维修加速器，是为了预防一旦机器坏了医院等待时间过长，毕竟这个机器是用来治病的，关乎病人的健康，机器坏了你们马上报修，我们却不一定马上赶得到。
“就比如说从这里去你们医院吧，坐火车要差不多三十个小时，要是火车晚点，时间更长，遇到客运高峰期，火车票都买不到，坐飞机，你们那儿没有飞机场，还得转火车，一样耗时间。
“还有一种情况，要是几家医院机器同时坏了，你们虽报修及时，我们却因要同时修几家医院的机器，派不出人去，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这些时候，就得你们自己先想办法让机器能将就着用，等我们到了，再彻底解决问题。”
施汇杰语调舒缓，娓娓道来，带着磁性的声音，听得沃琳的心不再那么紧张。
沃琳苦笑：“施工，可不可以这么说，你们的工作，是拿身体在扛。”
施汇杰笑：“谁的工作不是拿身体在扛呢，工种不同，扛的东西不同而已，你在医院工作，咱就说医生和护士吧，不说别的，护士们每个月的几次完夜班，就得用身体扛吧，被不理解她们的患者和家属诬赖打骂，也是用身体扛吧。
“医生要为患者选择是姑息治疗还是根治，要用副反应小但贵的药还是副作用大却便宜的药，是做风险大的肿瘤全切手术，还是暂时的风险小的部分切除手术，然后再进行放化疗根治，哪一样不要费神，哪一样最终不是以身体健康为代价呢。”
沃琳点点头，沉默。
肖虹在急诊科上班，一周八天晚夜班，脸上的痘痘就没断过，有时还会因处理打群架的伤员，弄得一身血。
陶丽琼那么活泼甜美的一个女孩子，硬是被逼得离开自己喜欢的职业，去当家庭护士，虽说听起来家庭护士收入高，可要不是逼不得已，她怎么可能会走。
曾依依为了练习手术，好好的蔬菜水果，被她划得惨不忍睹，为了能多多见识不同病例，不管是不是她值班，她都呆在科里，搞得李磊怨气冲天，两人明明在一起，硬是想约会都难。
张萍怀着孕飞跑，沃琳喊张萍慢点，张萍边跑边说，患者优先，然后才考虑医生自己还是个孕妇。
韩霆每次回医院看她，都被他们主任拉去做复杂手术，在手术室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为了避免耽搁时间，手术期间饭都不敢吃，水也不敢喝，厕所更是不敢上，做完手术的韩霆人都是僵的，看起来老了好几岁。
他们几个，还有其他有责任心的护士和医生，哪个不是以自己身体为代价。
想着这些，沃琳心里突然涌上很强的思念感，她想韩霆了，很想，很想。
想到昨晚韩霆兴致勃勃告诉她，他的副高职称已审核通过，她却给他泼了冷水，愧疚感随之上涌。
沃琳拿出手机，走到外面空旷的地方，给韩霆发信息：我跟着师傅们在外修机器，不知什么时候能修好。
昨晚韩霆为了告诉她好消息，失去理智一样不停地打电话，如果今天韩霆再打电话找不到她，不知会不会疯掉。
或许，因为昨晚她对他的打击，他心情不好，不想理她，但她还是要让他知道，她想他了。
等了很久，等到郭工和饭店的服务员一起拿着饭菜过来，韩霆都没有回信息。
沃琳仰头看向天空，深深吸一口，凉丝丝的，她似乎嗅到了要下雪的气息。
她来这里快一个月了，还没有见到过雪，下吧，再不下雪，气温太高，地里的麦子疯长，养分耗光，明年的收成该会大大减少了。
陈新宇在操作室喊沃琳吃饭，沃琳应了一声，低头编写手机信息：我要去吃饭了，然后继续修机器，机房里讯号不好，我可能收不到你的信息。
信息发出，沃琳又等了一会儿，施汇杰出来喊她：“丫头，再不吃，饭就冷了。”
“来了。”沃琳又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回信的手机，把手机揣进兜里，跟着施汇杰进去。
小孙端着饭盒嘻嘻笑：“怎么了，沃工，真被我吓着了，找人哭诉去了？”
沃琳笑着摇头：“我又不是完全不懂行，哪那么容易被吓着，跟男朋友说了点悄悄话。”
“男朋友？你有男朋友了？”小孙哀嚎，“你才多大呀，就有男朋友了，我的个天呢，怎么别人找对象跟说话一样容易，我这个大好青年却还是光棍一条，不行，我得改行！”
陈新宇问他：“这回你又打算改到哪儿去？”
“我改跑市场！”小孙信誓旦旦。
“得，你也就这么大点出息了，”施汇杰撇嘴，“改来改去，就在咱们厂转，有本事你改个单位名给我们听听呀，咱们厂就这么几个部门，都让你说遍了。”
小孙不理会施汇杰的调侃，问沃琳：“沃工，冒昧的问一句，您多大了？”
“二十八，怎么了？”沃琳故意说大一岁。
“嘿嘿，嘿嘿嘿嘿，我的信心又回来了，”小孙一脸贼笑，“本来我以为你只有二十岁多一点，现在知道你比我大，我就放心了，说明我不用太着急找对象，我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陈新宇一脸嫌弃：“你要不要点脸，和人家女孩子比年龄，出去别说你认识我啊，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笑间，饭吃完，接着干活，沃琳没有实践经验，依然是别人干她看，跟着打下手。
在将电子枪的线接上之前，谨慎起见，先开机上高压，这次没有听到监视器里再传出打火的的声音，小孙这才把电子枪的线接上，这下开机出束就是真的出射线了。
经过反复调整后，剂量率恢复正常。
施汇杰问沃琳：“丫头，我的任务完成，剩下就是他们的事了，你是留下来跟着看，还是跟我回去？”
剂量率调好了，而机架，机头，治疗床都还有问题没解决，其他人都了解初学者的心态，什么都稀奇，什么都不想错过。
医院方面希望加速器明天能正常使用，现在剂量率问题已解决，夜里加班的话，其他的问题在早上上班之前，也有望解决。
所以，陈新宇和小孙打算熬通宵，王工就在操作室打盹儿，轮到他的活，或者需要他的时候叫他就行。
至于郭工，每次厂家的工程师来修机器，他都陪着，不管多晚，也不管是不是节假日，一方面他要配合厂家工程师一起修机器，再一方面，他要随时满足厂家工程师的不时之需，比如找帮手找工具。
所以，郭工是打算一起熬夜的。
虽然陈新宇和小孙都说不用郭工陪，他们对这里已经很熟了，需要什么自己能解决。郭工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沃琳有些为难，她想留下来看，可时间也确实太晚了，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如果是在自己医院，熬通宵就熬通宵了，可这是在别人的地盘，除了陈新宇外，其他人她都不熟，而且这里只有她一个女生，多少有些不方便。
看沃琳犹豫不决，施汇杰急着赶路回去，干脆替沃琳决定：“心里痒就留下来吧，完事后和他们一块回去。”
然后交代了其他人几句注意事项，告辞，开车离开。
“沃工，你要是撑不住了就睡一会儿啊，不用非要跟着，等你们医院的加速器装上，保准让你熬夜熬个过瘾。”小孙半调侃半关心，说完自顾和陈新宇郭工他们去忙。
厂里所有人都巴不得医院的工程师能把修加速器的技术学个全活儿，这样的话，医院的加速器坏了，他们只要提供配件就行，不用自己辛苦跑过去了。
可沃工毕竟是女孩子，不能当郭工这样的男人使唤。
“行，我知道了，”沃琳答应的爽快，“我肯定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夜深人静，人困马乏，三个人干，一个人看，虽说都是熬夜修机器惯了的人，可偶尔还是有点犯糊涂，四个人使劲找话题，嬉笑打闹，以免因太安静而犯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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