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晨,天刚朦朦亮的时候,街上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临街的铺子例行的清扫,摆摊的买卖人,走街串巷的货郎,来来往往的行人。
在这种热闹的场景,不会有人注意清风茶馆,今天为何半遮着门,也不会有人注意,为何突然多了好多凶神恶煞的伙计,
站在门口来回的踱步,偶尔有人想要进去喝杯茶,却都陪着笑脸连声抱歉,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将客人挡在外面。
沈炼穿过热闹的街道,径直进了清风茶馆。
丁白缨正坐在里面,她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杯茶,身子坐得笔直。
沈炼走进来,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只是轻轻的放下茶杯,淡淡的道:“大人真是好气魄,我一直等到两天,都没有看到一星点的火光,想必是回去之后,大人改了主意,想要投官自首了吧。”
话音刚落,就有十几个人围了上来。
绝大多数都是一身伙计打扮,手中持着一把钢刀,剩下的几个也多是熟悉的面孔,那天在竹林里交过手。
沈炼左右看看,道:“郭真是被你灭了口吧。”
陈述句的语气,丁白缨抬头看了他一眼。
房间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
“没想到他做过内官监的掌印太监,他在宝船上动了手脚,差点害死了皇上。”
话用不着说透,轻轻一点,双方都明白了各自手中的筹码。
“原来如此,那么,你想如何?”
丁白缨缓缓站起身来,将苗刀右手教左手,放在腰部偏后的位置。
这个位置看起来很自然,实际上却是丁白缨身上这一套功夫,最基本的发力招。
她在戒备。
周围的伙计更是如此,一个个将手中的武器都举了起来,身子微微下伏,随时准备扑上来。
“宝船建造纪要在我手上,拿那个姑娘来换。”
沈炼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要求说了出来。
昨天晚上凌云凯的意外出现,将死鱼瞬间盘活了。
北斋已经不再是他杀人的目击证人,而重新变成了追捕的逃犯。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炼即便反应再慢,也已经察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不但对于北斋,甚至对于发布这个任务的陆文召,都有了些许戒备。
“她并不在我这里。”丁白缨眼帘微垂,语气淡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其实是一窝贼。从你昨天晚上现身来见我,有逼着我上岸读库,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本来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你们却意外的紧张,这就不得不让我怀疑,这个女孩的身份。
或许跟你们主子有关。”
沈炼淡淡的道:“你们想搞事情,不要牵扯我,把那个女孩交出来。如果你做不了主,叫你的主子来见我。”
语气平淡没有波澜,却带着淡淡的蔑视。
好似已经看穿了整件事的始末,却又从心底看不起做这些小手脚的那个人。
这对丁白缨来说,就是侮辱。
右手慢慢抓住刀柄,五指一根根的握紧。
周围的伙计缓缓靠近,有个拿着狼牙棒的徒弟,甚至露出了一丝嗜血的笑容。
对于无法无天的流寇来说,杀官造反是最令他兴奋的事情呢。
沈炼视而不见。
“我要使出不去这个门,今天下午,那个册子就会送到镇抚司衙门。”
他慢慢转过身,淡定的向外走:“回去之后,我希望能看到那个女孩儿在我的房间里出现。”
一群人果真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今天这一趟见面是一次冒险,但沈炼觉得,这次冒险非常值得,因为他得到了很多事情的答案。
这件事情的背后,果真有信王在参与。
走到家门口,推开窄小的木门,刚迈步走进影院,就看到家里的小野猫在对着屋内不断的叫。
沈炼眼帘微垂,步伐微微一顿,随即就正常走进了屋子里。
反手关上门,如愿看到了那个女孩,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却多了一个人坐在那女孩的对面。
来人是一个锦衣卫,正跪坐在矮桌前喝茶。
看到女孩盘着头做了一副妇人打扮。
沈亮就猜到几分这女孩的打算。
果然,那锦衣卫喝了一口茶,刚放下茶杯,见沈炼走进来,就当先打招呼道:“沈兄,裴某等的好苦啊。”
沈炼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里屋,看到了几分凌乱。
又看了一眼女孩脸上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扯。
裴纶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也跟着笑了笑,继续说道:“没想到嫂子长得如此美妙,沈兄好福气啊。”
北斋趁机起身,很自然的打了个招呼:“你回来了,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正好又来了客人,我去买点儿。”
说完就要趁机溜走,沈炼一把将她抓住,“买什么买,下碗面就行了。”
看着沈炼的眼睛,北斋知道这回是走不了了。
就在两个人打机锋斗心眼,玩儿心里明白,嘴上偏偏不说游戏的时候。
已经是死人的凌云凯,又悄悄地出现在北镇抚司里。
陆文召坐在硕大的房间里,手中拿了几个腰牌。
一个是沈炼的,一个是裴纶的。
上面已经被朱笔画了两个大大的叉。
被做了同样标记的牌子,在桌子的旁边有整整一盒子。
都是死掉的锦衣卫。
陆文绍静静的坐了很久,突然长出一口气,哑着嗓子低低的说道:“抱歉了兄弟,这次你不死不行。
为了我大明江山,为了掀翻阉党,这是必要的牺牲。
你的救命之恩,恐怕兄弟要下辈子还了。
对不住了兄弟。”
“大人还真是好气魄,明知道对不住,下刀的时候仍旧毫不犹豫。难怪大人能做千户,我们这些人最多做个总旗呢。”
房间中突然出现了第二个声音,声音沙哑带着丝丝的破风声,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谁?”
陆文召第一时间跳了起来,后退的时候顺势在桌子旁边一抹,手中就多了一把绣春刀。
他眼中透着几分杀气,盯向房间阴暗的角落,身体绷紧,似乎随时准备冲出去。
轻微的脚步声出现,阴影之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标准的锦衣卫官服,一身漆黑,不像百户千户一样,有那么明确的标志。
但是陆文召却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眼神惊骇,仿佛看到了鬼一般。
“把人看到我似乎很吃惊。”
来人正是凌云凯,他此时脸上带着一丝戏虐,上上下下反复的打量着他,似乎非常享受这一刻。
“说实话,这些天卑职也见过几个人,还是大人的表情最令卑职满意。”
陆文召却反应了过来,低声喝道:“凌云凯,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大人的话说反了吧,卑职怎么可能搞鬼,搞鬼的可是大人,要不然郭真郭公公,为何莫名其妙的命丧明月轩?
区区流寇又是怎么得到沈炼把人的住址的?要知道,这可是内部机密。外人即便想要探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裴纶的出现有些巧合吧,北镇抚司的官司,为何偏偏是南镇抚司的人来审?会不会恰好裴纶是殷程的兄弟呢?
大人口口声声将沈炼当作兄弟,可是反手下刀的时候,却比仇人还要狠。
真是令卑职大开眼界。”
凌云凯说着话,脚下一步步的靠近,脸上的戏虐越来越明显。
他空着手,并没有去摸腰间的绣春刀。
而正是这种有恃无恐的姿态,令陆文召警惕心大起。
连续错过了好几个发起进攻的机会。
凌云凯话音一顿,陆文召眼神略微闪了闪,脚下一顿,整个人如同猎豹一般冲了上来,迎头就是一刀。
凌云凯侧身躲过反身一个摆腿,正好踹在了陆文绍的刀上,将他震了出去。
两个人交手一合,再次分开。
“原来如此,大人的势力并不在锦衣卫当中吗?还是说身边并没有亲信护卫。否则卑职废话的功夫,大人应该已经叫人充进来了才对。”
凌云凯嘴角微微一翘,右手缓缓握上绣春刀的刀柄,苍啷一声拔刀出鞘。
他反手持刀,将刀被贴在前臂上,刀刃顶在外面,做了一个螳螂刀的手势。
随后低笑道:“这样最好,人数一多,大人反而不尽兴。”
陆文召不说话,实际上脑子已经有些乱了。
最关键的人物,从死人突然变成活人,整盘棋局都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最明显一点,沈炼直接逃了出来,他能够有更大的活动空间,也有更多的选择余地,不会再被自己逼上那条路。
而失去了沈炼这把刀,想要完成上面的命令,根本就是不可能,因此可以说整个计划,已经失败了。
失败的后果非常可怕,以内为大人的心性,恐怕执行计划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陆文召的脑海中猛的闪过了丁白缨,随后脸色一变,抓着刀柄的手再次握紧。
不管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出现了纰漏,凌云凯必须是个死人。
只有他死了才有可能补救一二。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富贵荣华才会保下来。
“忘了禀告大人,我舅舅他老人家命我给大人传句话。”
凌云凯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字一句道:“小家伙,你有点儿不老实啊。”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整个人就如同利剑一般射了出去,刀光闪烁,杀气腾腾。
陆文召举刀相迎,两人短兵相接,战成一团。
陆文召武功高强,边军出身,又亲自上过战场,萨尔浒战场八万人死绝,他都能生存下来,可见一斑。
按照正常情况下,像凌云凯最终靠裙带关系进入锦衣卫的总旗,最多不会超过三十招,就能砍下他的脑袋。
然而诡异的是,处于下风的却恰恰是陆文召。
每一次刀锋相接,陆文召就觉得像是砸在了一罐儿大理石上,震得手腕生疼,力道顺着胳膊延到肩肘,整个手臂都是酥麻状态。
一次两次还好,稍稍卸力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连着五七次就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他暗咬银牙,心里发狠,不断发出险招,然而对方不但力气离奇的大,动作也说不出的敏捷怪异。
他并不像是功夫中,那种闪躲的功夫,反而像是能够提前预判自己的招式,然后使出各种怪异的手段直接打断,那种感觉简直就让他吐血。
太怪了。
凌云凯是他手下的总旗,两个人虽然官阶有差距,但也不是没有了解。
最小的武功也就算稀疏平常,否则也不会被失手杀掉。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小子力气大的邪门儿,挥舞绣春刀就向轮一柄锤子。
每一次撞击,陆文召都觉得脑门跟着颤。
闪躲起来,死板迅捷,好似提前看出了自己的招数一样,诡异的很。
越打下去,陆文召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强。
终于在两人交织了快一炷香的时候,陆文召动作慢了一拍,紧接着眼前就闪过了一道白光,鲜血喷涌而出,随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扑通!
尸体倒地,鲜血横流。
凌云凯甩刀清血,插刀回鞘,脸上面无表情。
竟看也没看陆文召一眼,转身推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外面四个锦衣卫校尉,一直在值岗。
见到凌云凯出来,脸上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直到身影消失在厕厢,这才有两个校尉推门走了进去。
紧接着一前一后将陆文召的尸体抬了出来,直接放在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门板上,甩手盖了一块白布。
打开小院的后门,径直向诏狱走去。
那边每天都有死人要处理,已经有了一套完善的程序,随便加塞一个人,不会有任何声响。
另外两个校尉转身进去,简单取了几样东西,随后取出一个酒坛,甩手扔进去。
火药味儿直接就蔓延了出来。
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叫火星吹亮,甩手扔进去,房间里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两个人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看着火光一点点的蔓延,火苗不断的舔食着破碎的家具和凌乱的血迹。
直到火势越来越大,房顶再也遮蔽不住浓烟的时候,这才突然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大声喊起走水。
而在两人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又冒出来了一个陆文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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