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清晨,天气极好,太阳早早升起,正是一个适合战死的日子。
觉察到楚人异动的城头,也在做着充足的准备,墨者一直没有松懈。
墨子居高临下,亲自指挥,适等人随侍左右,既是传令,又是学习。
城外楚人没有一窝蜂地乱攻,而是鼓动士气之后,指挥众人靠近护城壕沟,又在靠近羊坽土山的地方,组织徒卒挖掘泥土,堆积高台,以便居高临下。
适站在高塔之上,看着远处楚人的动作,问道:“先生,这些楚人准备做什么?”
墨子只是扫了一眼,笑道:“无忧,不过是用泥土垒筑高台,一是可以居高临下以弓弩劲射,另外靠近之后可以让精锐剑盾之士直接跃到城墙,这是最为愚笨的手段,三十多年过去,楚人攻城之术还是如此,毫无长进。”
“想要对付这种,要么派弓弩迟滞楚人,要么派出精锐之士反击,要么便是要靠我墨家的机械之术。”
“备临以连弩之车,材大方一方一尺,长称城之薄厚。两轴三轮,轮居筐中,重下上筐。左右旁二植,左右有衡植,衡植左右皆圜内,内径四寸。左右缚弩皆于植,以弦钩弦,至于大弦。弩臂前后与筐齐,筐高八尺,弩轴去下筐三尺五寸。连弩机郭同铜,一石三十钧。引弦鹿长奴。筐大三围半,左右有钩距,方三寸,轮厚尺二寸,钩距臂博尺四寸,厚七寸,长六尺。横臂齐筐外,蚤尺五寸,有距,搏六寸,厚三寸,长如筐有仪,有诎胜,可上下,为武重一石,以材大围五寸。矢长十尺,以绳栓矢端,如如戈射,以磨卷收。矢高弩臂三尺,用弩无数,出人六十枚,用小矢无留。十人主此车。”
说话间,适看到下面平整开阔的街道上,不少人推着几辆沉重的连弩车,正在靠城头的滑轮将这些沉重易坏的守城器械运送到城头上。
墨家对于杠杆、滑轮的运用技巧,并不弱于此时的希腊传说,沉重的连弩车更是这时候的器械巅峰之作。
这都是墨家的兵器作坊制作出来的,并不销售,因为一旦销售可能会被对方用来攻城。
墨子指着下面的连弩车,与适说道:“此物笨重,你与公造铸所说的那种火药、铜管,其实若是现在已有,我倒是不必用连弩车来防备敌人居高临下了。”
适不必亲登城头,只看那些弩车被用滑轮吊装到城墙上,心中明白这些器械昂贵,非到不得已不会使用。
二百多斤的重型床弩,极长的特制弩箭都被吊装到城墙后,守城的墨者已经有了距离优势,这时候对面的楚人尚且不能对城头有效压制。
十名墨者一组,操控一台连弩车,非是他们其余守城之人并不能使用此物。
依靠杠杆、绞盘和滑轮器械,正在用尽全力喊着号子给弩上弦,搭上弩箭。
弩箭有长有短,那些长的后面绑着绳子,那些短的后面并无绳索,不能回收。
吱吱呀呀的上弦的声音,隔着很远就能听到,叫人牙齿发酸。
适注意到,弩床的上面,已经有了名为“应”的瞄准装置,也可以称之为望山,操控弩床的墨者正在调整角度。
墨子知道这武器的威力,看着适正看得入神,笑道:“你知晓很多东西,但是这些机械你未必见过。不过以你对九数几何的了解,操控起来倒是简单。日后你还是在乡校之中,多多传授这些技巧。”
适点头,又仔细观察这些墨者的操控,暗暗称赞墨翟的水平之高。
十人一台的发射组,丝毫不乱,显然是长久磨合,就像是火药出现之后的炮组一样,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互相之间配合密切。
城头之上的几台连弩车准备就绪之后,操作的墨者按照适传授的测距方法,伸出拇指大致测量了一下距离,高喊了一句。
嗡……
忽然打开的铜机,让蓄力已久的弩床瞬间绷直,长长的弩箭带着嗡嗡的风声,飞向那些高台之上的楚人。
…………
城下,楚王亲临观战,鼓舞士气。
楚司马道:“可先堆积高台,以弓弩攒射,防备墨者出城突袭反击。待靠近后,便让精锐剑盾从高塔之上架起木桥,直冲商丘城头。”、
“墨者守城,必有手段,未必能够站稳于城头,也可以让善射之人在高台之上攒射,再填平壕沟,蚁附攻城!”
楚王心说今日攻城,只能用上全部的手段,才能逼得墨者全力防守,无法注意到城内的变动。
若是不全力进攻,只怕根本不能触及城防,更不可能让墨者的精力都放在城墙上。
正准备叫人击鼓,让善射之人朝城墙抛射的时候,就听到远处一阵嗡嗡声。
数尺长的巨型弩箭,拖拽着长长的绳索,从城头直飞高台之上,两名正在那里拉弓的楚人当即被射穿,一句哀嚎都未发出。
拳头粗的弩箭直接穿透了两人,将两人牢牢地扎在高台上,旁边的楚人弓手见过了死亡,可是哪里见过死的如此凄惨的?
那两个人胸口被彻底击碎,鲜血狂喷,而城头上还在不断向外射出长弩。
楚王距离较远,并不能波及,那些近侍却急忙举起长杵大盾,将楚王护卫在后面。
随后又听到几声破空,又是几枚弩箭射到了高台之上,上面的楚人弓手不能整队,只能四散。
远距离抛射,若不能整队,则毫无作用,不可能压制城头。
而若不能压制城头,那些挖坑填埋沟渠的徒卒可能就会逃窜,效率极低。
这样的武器楚王还不曾见过,惊道:“这是何物?”
附近有随军的公输班弟子为士,急忙道:“此必是墨翟之连弩车,昔年与夫子相较,夫子对此物不能奈何!专门备高临,可射百余步,弩粗如戈矛,肉体皆为齑粉!”
楚王抬头,见高台之上已经混乱,虽然不曾射杀几人,但是长矛一样粗细长短的弩箭飞出射杀的惨剧太过震撼,不下于五马分尸,那些弓手根本不能成队列。
“可有办法破解?”
楚王急问,那公输班弟子想了许久道:“此连弩操作繁复,射速缓慢,但是威力强劲,大盾不能防。只能选派精锐之士,趁着他们施放之后,砍断绳索。”
“夫子曾于墨翟相搏,知此物一般配弩六十支,长三十而短三十,短者威力不足,长者操作缓慢,只要砍断绳索让其不能回收一途。”
“只是……”
那公输班弟子吞吐了一下,咬牙道:“只是若高台之上无人,墨者又不攒射……”
楚王却不犹豫,传令道:“先命弓手撤下,让担土徒卒登高台而向前堆积,选精锐之士持利刃,砍断那些长弩的绳索!”
传令之人即刻下去传令,楚王知道这时候即便称赞墨者的手段,也不能选择这时候说来损毁自己的士气。
只是看着城头那些阔大的机械,暗暗叹息,如此物用来攻城,便是利器;若墨者能帮助己方将来守城,又何惧那些晋人的手段?
单单是这样的连弩之车,便足以显示墨家的机械之术,楚王心道早听说墨家机关机械之术无双天下,今日方才得见,果然震撼。
他狠下心来,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造成城上的紧张,只是照这样下去恐怕对方守城手段无穷无尽的说法并非虚言。
高台之上的弓手都是精锐,一个好弓手没有八年的训练很难成才,而一柄弓的制作也需要三年周期,楚王只能让徒卒上去吸引墨者的连弩。
台上,见识到了许多伙伴被长弩透胸而过的弓手们得到命令后,如蒙大赦,向后退去。
那些无可奈何的徒卒只能以土筐装土,背上高台上前填埋,力求更加接近城头。
城头上的长弩依旧发射,隐藏在高台之上的楚人勇士身藏利刃,一旦发现有长弩射出就冲过去砍断绳索。
这些长弩不是简单的长矛,要考虑到承受弩弦巨大的冲击力,一般的木材很容易劈开,这些长弩都是特制的,极为不易。
高台之上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惨叫,也不断有长弩被楚人砍断了绳索。
那些担土的徒卒比起弓手更加不如,更难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一名从商丘被放回的俘虏背着一筐土向上跑的时候,旁边一名伙伴正好被弩箭射中。
长长的弩箭直接穿透了那人的身躯,将那人钉在地上,却又暂时未死,只发出阵阵惨叫。
担土的徒卒忍不住将土筐一扔,朝着后面就跑,又想到城内墨者曾说法不责众之言,扯声喊道:“这等苦差,缘何君子不做?偏要我们来做?只怕不等接近城头,我们便要死了!我们死了,难道王公贵族君子们,能够赡养我们的父母妻儿吗?”
他这一喊,旁边那些早已被吓的浑身打颤的徒卒纷纷扔掉土筐,向后逃窜,身后又有弩箭射来,登时跑的更快。
楚王不知道高台之上喊了什么,知道这时候若是撤下,恐怕半上午准备的搭筑土山的攻城手段就要沦为笑柄,下午也未必能组织有效的进攻,当机立断,高喝道:“凡有私自后撤者,死!令那些撤下的弓手射杀逃亡最前的那些人,军令不可仁慈!”
身旁之人即刻传令,那些从高台上退下的弓手当即挽弓,又有人举着令旗传令让那些撤退之人立刻返回土山,否则就要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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