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含着一枚铅弹,含在嘴里就不会先放铅弹后放火药,他们连队都是这样装填的。
矛手连队的空隙间距不大,越人的队形太过松散,根本不能对各个连队的矛手造成什么威胁。
火枪手之前的短距离三排齐射,基本都命中了越人,冲过来的时候已经稀稀落落。
他想着,自己若是能够赶紧装填完,就可以再射一次,现在前面乱成一团,随便一枪都能打中人。
就在他吐出铅弹塞进枪口的时候,远处的小炮再一次轰鸣,他不去管,等到装填完毕想要开枪的时候,发现越人已经有退散的趋势。
自己下达的命令是自由装填,他训练的刻苦,也仅仅比於菟这些老火枪手稍慢一些。
并不整齐的第二次射击响起的瞬间,已经被矛手对冲而混乱的越人左翼彻底崩溃,掉头就跑。
后面的传令兵和鼓笛手一直在传递着命令,不准追击,不准追击。
只有那些完成了装填的火枪手趁势射了一轮,随后就跟随者矛手成列的登上了这座不高的小土丘。
军鼓响动,示意整队。
庶轻王登上去的时候,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远处中军的越人也能够看得到。
己方的二十五门小炮快速地被推拉到了山丘上,一直在逡巡的骑兵这一次选择了追击,但也没有追远,而是踩踏了一番溃退的越人后即刻返回。
但就是这样一次追击溃兵的冲击,给越人带来的极大的震撼,尤其是短时间内越人的左翼崩溃,更是让越人出现了慌乱。
庶轻王想,这就算是完成了诱敌的任务了吧?
可他却不知道,中军的适正在骂娘,一名传令兵第一次听到适传递军令带了脏话,心说适这一次可真是急了。
“告诉孟胜,他妈的越王见势不妙跑了怎么办?告诉他,悠着点,别再进攻了!越人要被吓跑了!”
那传令兵闻言,复述了一遍后,双脚猛刺马腹,朝着右翼狂奔。
适高估了越人侧翼的力量,也低估了堪称精锐的那六个旅的进攻能力,越人的侧翼一触即溃,一如当年城濮之战时楚人右翼的陈蔡联军。
他害怕越王心慌,直接选择撤退,那样的话就打不出一个全歼越人主力的机会了。
正是挑软柿子捏,越国正在衰退期,加上越国的军制和军力其实都远不如中原各国,适从没想过这一战会失败。
失败是不可能的,打成这样样子,最不济也就是守城战,耗死越军让越人撤退,反正晋楚忙着争霸晋国没时间干涉,齐国还在越国背后虎视眈眈。
可在战略上,打成守城反击,就已经算是失败了。
现在的局面和预先设想的完全不同。
按照他的设想,应该是中军被越人压制,让越王翳看到有胜利的可能性,觉得义师怯战,让越王翳心理上觉得“再加把劲,中军和左翼就会被击破,调动部队顶住义师的右翼即可,撑到中军完成突破”是可能的。
这样才能够让越王翳带着这种心态,提防于城濮之战侧翼崩溃导致大败的情况,调动部队顶住右翼的攻势,同时突击义师的中军左翼,期待在义师右翼获胜之前突破义师的中军,将义师分割。
现如今处在天下变革之始,如吴起的武卒可以做多以一敌三,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也是实力大增,齐国变法之后更是引来五国伐齐……
旧时代的战法在新时代完全没有获胜的可能,可万万没想到右翼进攻的威势有些过猛,而越人的左翼当真是一触即溃。
当年长勺之战,前提是干时大战,齐国大胜,认为鲁国不堪一击。一鼓作气而不下,鲍叔牙认为鲁国“怯战”,再来一波鲁国必败,结果才导致了鲁国的防守反击之策成功。
城濮之战,那是晋国诈败,让子玉看到了去他妈的右军崩溃、我中军和左军可以先击溃晋人、反过来再去支援右军的可能。
可现在的情况是……适不敢用什么诈败之策,诈败之策弄不好就会导致全军崩溃。
上来就布成两翼突出而中军在后的阵型,越王翳就算是傻子也不会钻进来。
靠着诈败或者放弃一部主动后退凹成侧翼包围,适又没这个信心,义师和现在各国之间军队的差距有多大他心里也没底、义师能不能做到初始不利而不溃败他也没底。
他不敢冒这个险,墨家也是必须稳扎稳打,在稳扎稳打的前提下,不要冒险出奇兵又最好打成一个歼灭战。
输了就会错过泗水称霸的最佳机会——楚国和晋国一旦在中原打出结果,不管谁赢,都不会放弃泗上,必然会想办法干涉。
之前墨家表现的过于出众,从商丘之战到滕地破城,再到三个月的时间适带着越军在泗上各国兜圈子,都证明墨家义师是一支强军。
义师总共就五百骑兵,若是有五千骑兵,这仗怎么打都行,反正越国没有骑兵,中军焦灼防守两翼包抄,那也是一场大歼灭战。
布阵的时候忌惮越军的数量,义师的左翼弄成了纯防守的阵型,义师中能够做出快速机动的一共才七八个旅,基本都集中在了右翼,一旦越人觉察到情况不对想跑,追都追不上。
最完美的情况,就是越王翳觉得,再使使劲义师就败了,然后义师的右翼可以依靠人数优势守住,这样才能争取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让右翼的几个旅和骑兵从后方借助山坡的掩护机动到左翼,依靠那几个精锐旅的机动性完成步兵的包抄。
他是万万没想到,越人的农兵在最精锐的几个义师旅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
这样下去,万一孟胜心中觉得这是个机会再继续进攻,胜利倒是能胜利,可是越人的主力就溜了,那这一场大胜于长久看没什么意义。
中军和左翼的结合处,那已经判断出是越人的主攻方向,问题是越人打仗还是依照着之前的战争模式,先冲了一波看看情况。
可第一波冲击,在炮兵和火枪手的配合下,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六十多辆战车被击毁,义师军阵岿然不动,越人就撤回去重整了。
若是义师的各个旅的训练水平都差不多,其实试探着打了一次知道彼此的水准后,就可以左翼散开旅方阵,采用和左翼一样的阵型,以横队准备侧翼包抄了。
问题是左翼的几个旅防守有余,一旦动起来就会出问题,万一越王翳又是个战术高手会抓住变阵混乱的时机,再冲一波也可能导致左翼崩溃。
换句话说,适,或者墨家所有顶尖的将帅们,守城可以守得极好,但是上万人野战作战水平还是不够。
现在越人的第一波进攻刚刚退回重整,义师的中军和左翼都没有追击,适倒是不怕越人反包抄突出的右翼,反正有潡水阻拦,被地形限制越国的军队无法全部展开。
可现在他怕的,就是越王一看情况不对,直接选择撤退,那就把一场“崤之战”打成了“两棠之战”,把预计的歼灭战打成赶羊。
到时候晋国收拾完楚国,再把手伸到泗上,越国元气未伤整军再战,那就麻烦了。
可是,这也实在怪不到孟胜头上,孟胜算是完全执行了他的命令,右翼初始猛攻,只是没想到攻的有些过猛,猛到适心中极为担心越王会选择溜……
其实,这到底是适的问题,他过于求稳,而既想求稳又想打出一个歼灭战,难度太大,尤其是骑兵数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
…………
越人中军。
越王翳脸色铁青。
开战之出,他观望义师军阵,便评价道:“墨家以数阵迎我,数阵,冬僵之蛇尔,一点破则全军破。”
他也算是打过几仗的人,还和晋国合作欺负过内乱时的齐国,又接受过贵族的军事教育,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从阵型上看,他想的一点没错。数阵的弱点就是这样,一点破,全军崩。
义师看起来不过两万人,因为阵型太密,所以看起来人数比实际上更少。所以越王翳没准备来什么诈败诱使义师阵型出现缺口的计谋。
越王翳的选择就很简单,只需要抓住一个最好的位置猛攻,只要攻破,那么义师就会溃败。
他选的主攻方向,也是义师的死穴。中军和左翼的结合部,只要攻破这里,就能围歼大部分的义师在潡水河畔,到时候用以保护侧翼的潡水,就会成为限制义师逃窜的黄泉。
他选的进攻方式,也是时代的主流,先以战车冲击,后续步卒跟上,而越人最精锐的君子军暂时不会出动。
等到那些教士徒卒消耗了义师的锐气、战车将义师的数阵冲出缺口,君子军一拥而上,便可突破。
可问题是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
双方隔着一里,义师的火炮就开始轰击,其实死不了几个人,可是让士卒恐慌却是不可避免的。
致师挑战,还没靠近军阵,就是火枪一波齐射打死了挑选出的勇士,还有一个下大夫呢。
战车冲击,靠近之后,义师居然靠着步卒顶住了战车的冲击,第一波冲击战车就损失过半。
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左翼瞬间崩溃,战车退回来的这段时间内,就看到左翼自己的徒卒如同潮水一般向后狂奔。
的确,义师摆出的是死蛇一般的数阵,可左边的情况却又不同,越王翳立刻想到了那支被自己“追”了两三个月的义师万余人,他怀疑自己左翼遭遇的就是那支强军。
右侧战车冲击的方向,确实也印证了越王翳的判断,义师摆出的数阵防御有余,反击不足。否则战车就不会那么容易逃回,若是义师也有战车,肯定会选择反冲击和追击,基本上自己也就败了。
他也真的想到了城濮之战的教训。
可问题在于,城濮之战,楚国的右翼的确崩溃了,但是子玉也不是傻瓜,在战场上做出继续追击不管崩溃的右翼是有原因的:晋上军的狐毛诈败,让子玉看到了获胜的希望——以仆从军的右翼崩溃,换晋人的上军崩盘,楚国还是会胜。
但是现在,义师丝毫没露出溃败的态势,己方的左翼却已经近乎崩溃,这仗还有没有必要打下去?有没有必要把压箱底的君子军投入战斗?
是选择增兵左翼,继续猛攻义师,在左翼再次崩溃前打开缺口?还是直接全军撤退?亦或是左翼继续撤退,让义师的右翼继续前出,反正义师的左翼行动缓慢,也可以先尽全力歼灭义师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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