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适的这番做法,在已经定下了围商丘而救临淄策略的诸侯大臣看来,却从中寻找出了一种名为“色厉内荏”的感觉。
计划定好后,他们迫切地需要一种诸如“神迹”或者“推演”的东西,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于是田鞠等拿着一张半个月前出版的报纸,指着上面那篇名为《固若金汤》的文章,读后大喜道:“此必鞔之适虚张声势之言。墨家主力攻取赢邑,意图东、南合击,泗上必然空虚。”
“我军此时入宋,泗上必不能防,只能撤回大军。”
“不然,临淄虽破,可泗上被夺,墨家之敌可不是只有一个齐国。”
“此战,联军必胜。”
他如此一说,其余人也都漾出一丝名为信心的心境。
终究泗上义师的头上顶着一个纵横三十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头,野战对阵各国还是有些心虚的。
泗上宋地各国已经二十年不曾进入过一兵一卒了,这时候需要的就是一点信心或者预兆。
在他们看来,墨家的主力攻城的确厉害,但是缺点也很大,比如行军速度稍慢、需要等待铜炮或者抛石机等。
回忆了一下,自从十余年前那一战之后,墨家好像离开了铜炮就不会攻城了。
所以现在大军距离莱芜还有一段距离,临淄也开始征召附近的农兵防守,只要放出风声诸侯将协力攻宋的风声,就能够迫使墨家回援。
对于墨家是否攻取临淄,田鞠有自己的看法。
他认为,墨家先攻胶东、后攻临淄的原因,是为了胶东的秋粮。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军队的职业化越高,所需的后勤也就越大越多。
墨家攻楚有长江作为补给线,即便那样也以步卒居多,骑兵的数量极少。
而攻临淄,尤其是从莱芜、胶东方向攻临淄,对于墨家而言最好的补给方式就是征调胶东的粮草人力。
莱芜以南都是山区,沂蒙山阻隔,墨家运输粮草困难。
而若攻取了胶东,既可以利用胶东的人力物力作为围攻临淄的后勤,也可以沿着潍水将粮食运到海上经由海山运送到临淄附近。
此时的沿海和后世不一样,黄河冲击淤积的范围还不是很大,其实临淄距离大海一点也不远,而且还有淄水直通渤海。
一旦墨家占据了胶东,将来齐国的都城便要承受极大的威胁,这一点也是田鞠坚决反对和墨家媾和、割魏以补齐的原因之一。
而攻入宋地逼迫墨家大军回撤,便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这和后世的“围魏救赵”不同。
围魏救赵是齐作为第三方围魏而救赵,孙膑的目的就是以第三方的身份歼灭魏国的野战部队,从而削弱魏国。
此时是齐围宋而救临淄,其目的不是为了和墨家野战歼灭墨家的野战军团,因为齐国不是第三方,而且也确实没什么信心击破墨家的野战军团。
目的不同,侧重点也就不同:齐围魏救赵,邯郸解围与否是次要考虑、趁机削弱魏国击溃魏国野战军团是主要目的;齐攻宋以救临淄,能否歼灭泗上的野战军团连次要目的都算不上,迫使墨家回援以解临淄困局是主要目的,拉韩国下水让韩国的精力放在东线而不是西线是次要目的。
所以就在齐、韩、魏、卫四国商量好之后,诸侯立刻发表了一个宣言,号称共征兵三十万联军以攻宋,明明确确地告诉墨家就是要攻宋以救临淄,从而早点让墨家退兵。
消息根本没有封锁隐蔽,救临淄的主力不是第三国,而是齐国自己。
消息传到泗上军中,适正在北姑蔑附近,看着这些情报,适看着那个兵力数字“号三十万”久久不语。
外线进攻作战,提前计划被打断,短时间内能凑出“三十万”大军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短时间,就是给诸侯三年时间准备,野战机动兵力能不能凑出十五万都是个问题。
齐韩想要攻宋以迫使墨家这支“主力”回援,想法是好的,可若是实力不足,在适看来这就是在送死。
他虽然提防着诸侯不计后果地攻泗上,但对于诸侯真的这么做还是颇为诧异。
不是能不能攻下来的问题,而是短时间内诸侯要调整战略、准备粮草等等,仓促出兵最多也就十万,还得分配在极长的战线上,从几个方向进军。
要有防守要略的、要有守备后方的、要有侧翼支援的、要有分兵合进的。
若是准备不充足就派军出击,很容易被围歼。
他的本意是拖延时间,却不是想要诸侯直接来送死,哪曾想诸侯给了他这么一个大礼。
因为是攻宋以救临淄,所以必须要快,因为墨家的这支假的“大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兵临莱芜。
一旦莱芜被攻下,诸侯如是还只是口头出兵,临淄也就攻破了。
这么短的时间,适估计各国的准备必然不充分。
当日接到消息后,适便星夜返回了沛丰,与军事委员会的人研究了一下,最终定下了在宋地打一场歼灭战、彻底击败诸侯的野战机动力量的决心。
诸侯能选择的进军路线不多,应对的手段参谋部早在当年宋国政变、魏韩分郑的时候就做过许多的预案。
若是诸侯联军出动,肯定要先打许。
许昌就像是一把尖刀,卡在了韩国的腹心,可以直接威胁到韩国的腹地。
而且诸侯若是攻宋地,许昌不先攻下,很容易被切断后勤。
一旦许昌被攻下,诸侯应该会派兵防守隐阳方向,然后从许昌向东,攻阳夏。
只有攻下阳夏,才能够卡住陈邑和商丘之间的通道。
韩国的雍丘和阳夏几乎在一条经线上,是极为正的南北方位,也只有攻下了阳夏,才算是打开了通向商丘的大门。
现在不是几十年前,各国的农兵带着粮食浩浩荡荡地行军数月以决战的年代了,各国的后勤压力都比之前大得多。
总不能说几万穿着皮甲扛着戈矛的农兵堆在商丘城下就号要攻城,那就真的成笑话了。
所以攻不下阳夏,各国的攻宋以救齐的计划救直接流产。
然而阳夏不是难么好攻的,适的目的又不是真的攻取临淄,适甚至有些担心诸侯大军攻不下阳夏然后就退了,那就错失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歼灭对方有生力量的机会了。
与会众人的看法也都和适差不多,都道:“总要料敌于宽。若是敌人根本不管后勤,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在一起,也不管是否攻下了阳夏,直接一股脑地冲到了商丘……那倒是简单了。”
“可就怕他们有脑子,却没有力量。”
“不要说阳夏,就是许,我们真的要守的话,只怕没有半年他们也攻不下来。到时候我们反倒尴尬了……到底是攻临淄还是不攻?”
从始至终,墨家对于泗上、豫东方向的攻守之势都是信心满满。
从一开始他们担心的就是西线的六指那边出问题,不是说怕六指打不赢,而是担心真的出现退守襄樊死守的情况,那么南阳地区的人员就不能为己所用了。
在墨家高层看来,诸侯攻泗上那就是个笑话,外线进攻墨家凑不出足够的兵力和后勤以一敌三,但是内线作战的情况下墨家真的毫不惧怕。
且不说经营了三十年真正做到了村村都能有效统治、基层组织完备的泗上,便是宋地那也是可以完全控制的地方。
诸侯大军来攻,枪不如己、炮不如己,人心更不如己,墨家这群人根本想不到失败的可能,甚至一度怀疑一个标准的棱角堡驻军三千诸侯就得攻一年,因为至今为止诸侯还没有一个真正攻过墨家的新式城防体系之下的坚城,一次都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总是野战的墨家如今守城有多厉害。
如今众人是真的怕前面顶的太厉害,以至于诸侯联军连许都攻不下根本不敢继续进攻,那就不好办了。
适道:“其实诸侯还是有信心的。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要攻临淄,所以主力在外。前期的话一定会攻的很猛。”
“攻的猛、有信心是好事。我也真怕在许地我们顶的太厉害,把他们这点信心都磨没了,吓得只能缩回去当乌龟死守不动,那就麻烦了。”
诸侯联军敢攻宋地的信心,源于他们认为墨家的主力在东,在做攻临淄的准备。
不管是迫使墨家回援也好,还是有心野战得胜也罢,最起码要攻下许地才有资格继续往下想。
若是许都没攻下来,诸侯的这点信心只怕顿时就没了。
没了倒也无所谓,本来适的想法就是攻胶东、迫临淄以争取时间,打乱诸侯的部署。
若是诸侯联军缩回去,时间也的确能够争取到,可再想有这种诸侯主动攻入墨家内线的机会怕就少了。
能早胜利一天就早胜利一天,终归墨家的大义是要利天下的,少让民众承受一天征战之苦那就最好。
众人讨论了一阵后,适道:“既然诸侯已经放出了消息,那么很快就要发动进攻了。哪怕是假装要攻打我们迫使我们退兵,总要有点成果才行,只靠嘴巴怕是无用。”
“许地的驻军做好撤退的准备,一旦诸侯大军攻来,立刻撤退到召陵一线,在隐水布防。”
“不管怎么样,诸侯尤其是韩国,如果不攻下许,绝对不敢继续进军的。阳夏在我们手中,他们也不敢动商丘。我看若是要使诸侯进入我们的陷阱,免不得要用一次‘空城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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