甥舅二人就这么在船舱里坐着,沉默着。
船舱里并非没有他人,还有一个慢慢抚琴的少女,少女把这一席话语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少女兴许有些不谙世事,但是话语直白到了这个份上,由不得她听不懂了,所以琴音有些乱,少女不断平静着自己的内心,想要控制住手上琴弦。
这少女也是李启明最近的宠姬,所以这般场合,才会让她在这里弹琴。兴许李启明头前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把话语说得这么直白,自己会说得这么多。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李启明又是长长的叹气:“唉,殿下啊,文儿啊,舅父岂能害你,舅父所想,一切都是为你好,为国家为朝廷,夏翰与夏锐那都是什么货色?桀纣之流,我大华内有忧、外有患,步履薄冰,岂能有丝毫的懈怠。这些皇子之中,谁又能比你优秀?”
这一句,听得夏文点点头,夏文心中也是这般想,夏文在这方面,自负非常。
李启明见得夏文点头,随后再说一语:“一切事情,舅父安排妥当就是,殿下你最近就在家中,不要与任何人来往,不要与任何人有接触,更不要出门了。”
此时的夏文,手臂再如何撑在桌案之上,也止不住的抖动。抬头看着李启明,还想说一句“万万不可”,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李启明再次起身,说道:“成大事,当不拘小节。这一切,为的都是江山社稷,国家黎民。”
说完李启明慢慢走出船舱,到得船头甲板之上。
几个人都围了上来,李得鸣连忙问得一语:“大哥,可有对策?与殿下谈得可好?”
李启明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船舱之内,然后说道:“且待殿下在里面思虑一下,不要打扰。把那弹琴之人叫出来。”
李得鸣闻言起身往船舱而去,李启明忽然伸手拉了一下李得鸣,李得鸣回头一看,正见到李启明手掌并拢做了一个宰切的动作。
李得鸣点点头,进去唤出了弹琴的少女。
少女抱着琴,站在甲板上。
下一幕,当真有些骇人。李得鸣竟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一把将这个自小在李府长大的少女推到了船下,落在了湖水之中。
船尾撑船的汉子见得有人落水,急忙跑到船头了,见得李得鸣怒脸一瞪,低着头又往船尾而回。
少女呼救不过两句,咕咚咚就沉了下去。
却是这两句呼救,让夏文起身了,走出了船舱,看着李得鸣,又看了看李启明,有一句责问即将脱口而出,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夏文,此时就是这么的纠结。
便听李得鸣呼喊一声:“调头,靠岸。”
众人就这么站在甲板之上,没有一人说话。
待得船只靠岸,李启明方才与夏文说道:“殿下先回吧,记住刚才的叮嘱。”
夏文如蒙大赦一般,并不答话,只是低头快走,出了大门上车之后,又吩咐车夫快些赶车。
夏文口中说着万万不可,心中兴许又是担惊受怕?又是许多憧憬?兴许既有良心的拷问?又有人性的真实?到底夏文对这件事情如何去想,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夏文坐着马车回家的路上,也有人老早快步往缉事厂而去。
疤脸的左定,已经站在了徐杰面前,恭敬说道:“指挥使,广阳王去了李府,京畿卫戍总兵李得鸣也出了军营去了李府。”
徐杰闻言,立马站起身来,开口问道:“多久的事情了?”
”大半个时辰。“
便听徐杰一声呼喊:“方兴,带领所有人集合,卫六、八叔、二叔、快来偏厅!”
徐杰等这李得鸣太久了,李得鸣并非真的一步也没有出过城外禁军大营,只是李得鸣进城的时候,徐杰并不在京城,没有人敢乱来。
此时徐杰等的机会终于到了,也管不得其他,铤而走险也罢,徐杰只想把这个李得鸣捉拿到手。
一声大喊之后,徐杰又问了一句:“今日李启明家中是不是去了许多军将?“
“一共去了八伙人,随从多有铁甲。”左定答道。
“嗯,看来他们是有要事商议,时间充裕。”徐杰脑中盘算着,却也在多想,之前李得鸣躲在城外军营中从不露面,徐杰走了倒是出来过几次,如今徐杰回来了,李启明竟然这么召李得鸣进城。
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一封书信就解决了,何必这般?
徐杰越想越多,广阳王夏文也到场了,还有另外八人,此时的李府之中商议的事情,重要性不言而喻。
徐杰越是想,越是想知道李启明到底在商议着什么,便越是想赶紧把李得鸣捉拿到手。
左定此时又道:“冯阳也随着李得鸣进城了,要不要把此人也拿住?”
“冯阳在何处?”
“冯阳去城西养的外室宅子处了。”
冯阳,是京畿禁军前厢指挥使冯标的弟弟,也是军中的将领,头前徐杰想拿冯标下手,但是冯标也躲在军营中不出来,便把主意打到这人身上了。
徐杰想了想,问道:“你属下之人可认得冯阳?”
“自是认得的,盯梢的几个人,都能找到地方。”
“好,赶紧去把人招来带路,让卫六去拿此人。”徐杰是大鱼小鱼,一个都不想放过。
左定闻言连忙出门而去,缉事厂大门外,有左定心腹随从几个。
此时卫六与徐仲、徐老八都入了偏厅,方兴正在点校人马。
“卫六,派你手下之人入宫禀报陛下一件事情,就说三个字,李得鸣,陛下自会明白。”徐杰知道李得鸣不同寻常,对李得鸣动手,还是得与老皇帝通报一声。
卫六点头出门安排片刻回来,随后左定带一个年轻汉子进门。
徐杰简单吩咐卫六几句,然后起身就往外走,门口一百多骑,还有几百步卒,正在陆陆续续集合。
一旁的徐仲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杰儿,这般阵仗是要作甚?”
徐杰也不与徐仲藏着掖着,直接轻声答道:“捉拿一个大官。”
徐仲眉头微皱,徐仲对于徐杰如今做的事情并不了解,甚至徐老八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徐仲听得徐杰要带人马去捉拿朝廷的大官,自然有些担心。
“二叔,不必担忧,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徐杰又说了一句。
徐仲点了点头:“杰儿啊,二叔对你如今做的事情毫不知晓,但是二叔也知道你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往后的路,当走稳一些,不要让二叔担惊受怕。”
徐杰点头不语,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如果徐仲真的知道徐杰如今做的事情,岂能不担惊受怕?
孩子长大了,长辈能做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就只剩下担惊受怕了。
马匹到得头前,徐仲翻身上马,徐杰在一旁为徐仲绑扎着腿与腰,把徐仲稳稳固定在马背上,随后才自己翻身上马。
“走,出北门!”徐杰一声大喊,八百余人往北门直奔而出。
跟在徐杰身后的左定却着急起来,禁军大营在城南,徐杰却从北门而出,左定知道徐杰是谨慎,怕走漏了消息,怕李得鸣收到了风声。
徐杰自己也是满心的焦急,但是出城必须往北门而出,南北门相聚极远,在这百万汴京城中,唯有如此,才能少出差错。
所以徐杰就在这大街上打马狂奔,口中不断喊叫,喊叫着街道上的人避让。
健马出北门,已然就与身后跟着跑的步卒脱节了。徐杰身边,唯有一百多骑,但是徐杰丝毫也没有要等待后面步卒的心思,而是打马快速往南城绕去。
夏文到李府来,总共没有待多久,夏文走后,商议其实才正式开始。
李启明要商议的事情,实在太过重大,即便心腹如李得鸣,李启明也是反复交代许多。
待得李得鸣从李府出来,已然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上马之后的李得鸣,脸色煞白,双眼无神。显然今日李得鸣是真受到了惊吓,惊吓自然来自李启明的话语。
李得鸣如同魔怔了一般,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完全心不在焉。
左右铁甲上百,军将七八人。
有一人上前说了一句:“大帅,冯阳那厮还没有回来。”
李得鸣闻言陡然回过神来,开口就骂:“他娘的,终有一日要死在那个娘们肚皮上。”
“大帅,不等冯阳了吗?”
“等他个撮鸟作甚,赶紧回大营里去,从今日起,所有军将,所有士卒,一个也不准出大营,夜晚点校,少了谁,军法伺候,此番就先拿冯阳这个撮鸟开刀,先打三十军棍。”李得鸣一边骂着,也在安排着。
李得鸣这一语,身边一众人都是面色一沉,这般的军令,倒霉的是所有人,在场之人,人人都有家小,却也不知这般的军令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骂咧几句之后,李得鸣夹了一下马腹,便也在大街上打起了马来,直奔南门而去。
外城偏东,保康门,出去七八里地,就是禁军校场大营。
保康门处上值的士卒,也多来自城外大营的禁军,经常也会有轮换。
一个都的士卒,百十号人,有站在城门上的,有站在城门下盘查行人的,也有倚在一旁城墙下闲谈的。
有眼尖的见得头前李得鸣来,一边往城门洞跑,一边大喊:“都出去,不要占着门洞,快!”
这士卒一边呼喊着,也一边拿起手中的长枪左右驱赶。
一众健马奔来,城门洞与街道比起来,狭窄了许多,也由不得众人不减速。
李得鸣也远远看得门洞了那个左右大喊驱赶的士卒,到得头前竟然拉住了马匹,看了一眼笔直站在一旁的士卒,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何名?”
这士卒似乎有些紧张,竖直拿着的木杆枪都抖了抖,拱手答道:“小的……小的李大。”
“李大?”李得鸣点点头,又道:“不错,与本帅还是本家。”
说完李得鸣抬头看了看左右,又道:“谁麾下的,这个李大,官升都头,让他带一都人马守这座城门,守一个月。”
左右之人似乎也不知道这个李大是谁麾下,好在城楼上的都头飞奔而下,上前见礼之后,便也知道是谁人麾下了,回去准备文书就是。
李大却懵在当场,连感谢的话语都忘记说了,李得鸣已然打马起步往外而去,回头还有一语:“明日升职了,到营里来见本帅,赏你一顿酒宴。”
说完李得鸣已然扬长而去。
李大此时方才想起要感谢,连忙飞奔去追几步,只是越追越远,感谢的话语也就只能留到升职拜见的时候再说了。
百多骑出城而去,城门洞里还是没有人敢走,都在等候这些军爷发话。
李大站在里面,身边皆是羡慕的眼神。
“李大,你这是走的什么运道?”
“诶,岂能还叫李大,应该叫李都头!”
李大还有些懵,那刚刚赶过来的都头却是打趣一语:“李大,还不回去看看家里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这一语,满场大笑,李大也笑了出来,幸福来得太突然,都头虽然是底层小军官,但也是百十人的长官,一个小兵,忽然成了百十人的都头,这份运气,羡煞旁人。
李大此时倒是反应过来了,与自己的都头拱手一语:“关都头,也恭喜你高升。”
关都头知道这般情况下,一般而言自己应该是要高升的,上官不可能平白让他把都头给出去,谦虚说道:“高升不一定,兴许平调到别的都曲去了,还是个都头。”
此时李得鸣打马飞奔在回营的路上。
徐杰,却还不知道在哪。
城内,西边,一处小宅院,大门忽然轰然倒地,十几个汉子瞬间就涌了进去。
房内听到动静的人,也连忙奔出来看,见得有人进了院子,口中呵斥道:“谁叫你们来的?可是家中那个黄脸婆?岂有此理,可知道这家到底谁是主人?”
说话的自然是冯阳,看得这般场景,还以为是家中的妻子派人来捉奸之类。
进来的自然是卫六,便看卫六身边一个汉子抬手一指,说道:“此人就是冯阳!”
卫六点点头,下一刻,卫六的手就捏在了冯阳的后勃颈上,就这么把人提了起来,迈步往门外而去。
还有大呼小叫:“大胆,大胆,他娘的,你们都是不想活了,那黄脸婆也是不想活了!”
卫六抬手轻轻一拍冯阳的脑袋,话音也就止住了,手脚也瘫软了。
一众人出门就走,来去不过眨眼时间,院里还有一个女子跟了出来,脸上倒是并不显得多么惊慌,反而有一种幸灾乐祸,口中还有一语:“闹吧,接着这般闹,闹封休书出来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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