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庸已经在大殿上跪了一个时辰,小黄门不停地出入殿中的内室,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响声。
皇上和谢變在下棋,仿佛已经将他遗忘在这里。
江庸轻轻地动了动麻木的腿,这样的情形只能证明皇上已经恼怒了江家。自从十年前他代替了林让成为皇上身边的重臣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责罚。
跪的时间越久,他心里就越是担忧,终于等到内侍进门奉茶,江庸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内侍,内侍趁着没有人注意走到江庸身边低声道:“江大人,方才得了消息江澹大人自尽了。”
江庸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内侍道,“江澹大人用随身的匕首自戕,太医院御医去的时候,江澹大人早就气绝身亡,江老太太已经昏死过去几次,如今江家正在操办丧事。”
江庸的心渐渐沉下去,在知晓江澹带人劫杀李雍的时候,他心中确然觉得江澹不如死在那里,这样江家就不会被江澹牵连。
但是以江澹的性子,大仇未报之前,他不会舍得去死。
没想到现在噩耗传来……
这有些不太合常理。
“大人,您节哀顺变。”内侍说完匆匆退下。
江澹死了,这件事应该就此了结才对,至少可以找借口让他先回去主持大局,可皇上却仍旧让他跪在这里,没有召他问话。
江庸正想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江庸抬起头看到了一脸英气的林少英。
江庸目光不禁一变。
皇上和太后在十年前心生嫌隙之后,皇上就开始疏离林家子弟,这一次因为平卢的事,不但召了林让进京,还准了林少英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问安,这也就罢了,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林少英上前,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一种失落、挫败的感觉遍布全身。
江庸咬牙拜倒在大殿上,他立即做出表示:“皇上,微臣有罪。”
将要走进内室的林少英不禁面露喜色,内室里却传来皇帝的声音:“是谁扰了朕的兴致。”
内侍忙道:“是……江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冷冷地道:“将盖好大印的奏折给他,江家这件事该怎么处置,让他自己写了御批送去大理寺。”
听到皇帝的话屋子里所有人脸上都是震惊的神情。
“皇上,这……这恐怕……”内侍不敢说下去。
旁边的林少英道:“谁敢冒用皇上的御批,便是国贼,人人得以诛之。武朝能够一语定乾坤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已。”
江庸额头上的汗落在地上,没想到皇上会落给他这样一个罪名,江家是靠着皇上信任才有今日的地位,所以江家犯什么错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皇上猜疑。
江庸正在惊疑中,晋王赵明璟走上大殿禀告:“番商案审问已经有了结果,儿臣带李雍来向父皇复命。”
江庸抬起头来,看到李雍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李雍不是受了重伤吗?江庸皱起眉头。
皇帝终于从内室里走出来坐在了龙椅上。
赵明璟和李雍上前行礼。
皇帝挥了挥手,内侍立即搬来一张椅子,皇帝道:“李爱卿身受重伤,却还要上殿向朕禀告案情,忠心可嘉,朕准你坐着回话。”
李雍应了一声,慢慢地走到椅子旁坐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眉眼中仍旧难掩英气。
江庸皱起眉头,皇上如此礼遇李雍,下一步定然就会责罚江家。
赵明璟道:“寺庙失火是灯烛所致,在此之前释空法师已经圆寂在禅室,整件事与承恩公世子爷没有关系。两个龟兹人也招认,来到武朝是为了向释空法师求疠风的药方。龟兹使者来到武朝,奉上国书,愿行三跪九叩礼,从此之后每年一贡,只求武朝医书和治疠风良方。”
江庸听得这话脸上惊诧的神情更甚,行三跪九叩大礼,就是要臣服与武朝。龟兹怎么愿意这样做。
皇帝本来阴沉的脸上顿时有了喜色,但是很快目光落在江庸身上:“江爱卿以为如何?”
不等江庸说话,皇帝话锋一转,眼睛微微眯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情:“江爱卿起身说话。”
江庸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微臣以为……这是收服龟兹的好机会,收回龟兹等重镇,皇上便是我朝中兴之主,只是……吐蕃雄踞西域,压制龟兹多年,不知龟兹是真的有诚心,还是想要借用我朝威信复国,”说着顿了顿接着道,“自从中宗以来就有医书作为贡礼,如今他们所求的医书又是哪一本。”
不能因为李季氏一句话,他们就这样信了。万一龟兹拿到医书却依旧控制不住瘟疫,那么这个结果要李家来承担。
皇帝笑一声道:“还是江爱卿想的周全。”说完挥了挥手。
大殿的门立即打开,几个内侍每人都捧着厚厚的书籍走了进来,很快就摆满了皇帝面前的桌案,内侍却显然还没有搬完,源源不断的书被送上前,数量之多开始让江庸心中焦躁不安。
不管这是什么东西,以它们的数目都足以让人震惊。
“这些都是关于疠风的脉案,”李雍道,“武朝寺庙每年医治疠风病患上千人,僧人和郎中记录的脉案几千例,如今已经全部经由拙荆整理妥当。”
李雍说到这里,眼前浮起季嫣然安静、骄傲的面容:“龟兹人想要的不是医书和药方,而是上千人十年时间的心血。近十年龟兹对外战争大大小小几十场,死于征战者兵士一万余,死于瘟疫者却有三万之众,一半的战争最终败给了瘟疫,这显然对于龟兹来说是灭顶之灾,龟兹臣服我朝,却也拿到了加倍的好处,否则用不了三年龟兹将灭亡于西域。”
李雍的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响彻整个大殿。皇帝眼睛中满是兴奋的神情:“说得好,他们不得不臣服于朕,因为只有朕能够保住他龟兹。”
江庸不禁长吸一口气,此时此刻对于江家来说大势已去。
“能够让龟兹归顺,李家功不可没,”皇帝看向李雍,“朕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也没有人让朕失望,不愧是朕的骁骑尉。”
骁骑尉这三个字说出口,大殿里一阵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椅子上的李雍。
二十一岁的骁骑尉。
江庸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痛,这是江家子弟的鲜血为李雍铺的仕途。
李雍起身跪在大殿上:“微臣李雍谢皇上封赏。”
不远处的林少英不禁撅起了嘴唇,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个李雍不顺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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