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会静止,生活还在继续,李艳阳的死曾经引起轰动,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不过一个微小的事件。
对于苏杭城来说是如此,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同样如此,在强力的措施中,李艳阳之死的喧闹在很短之间就被平复,然后似乎开始逐渐被人淡忘。
当然,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确实没谁会活在那片阴影当中,他们或许有过难过,但那也是被渲染出来的东西,还有敬畏,那也只是因为那一场不同寻常的大雨淹城。
而当这一切在岁月的洗礼下变得淡薄,也很少有人再去谈论那件事,何况当下的社会有太多话题供人消遣,一年的时间对于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来说真的太久远了。
但对于那些认识李艳阳,与之交往密切,甚至关系不同寻常的人来说,这一年,这一切,始终无法释怀。
东北的格局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悄然改变,李天佑这个红极一时的商业帝国制造者似乎也开始成为历史,和曾经的杨明一样,和曾经的老方丈一样,成为过去时。
一个时代终有终结的一天,虽然这个时间似乎来得太早,也让太多人猝不及防,以至于当众人后知后觉的时候,才发现李天佑的辉煌也只有短短的十年而已。
他崛起的那般迅猛,坠落的也是这般急速,这起伏的十年,仿佛一个人生。
李天佑消失在公众的视野,很多人都在揣测这个枭雄接下来低谷的人生。
无关恶意,也不是看笑话,事实上在这些年里,在东北,大多都对李天佑敬若神明,他的传奇故事口口相传,甚至是很多年轻人的偶像,也是奋斗的标杆。
但人们还是觉得李天佑会很惨,因为那是从天堂坠落的痛楚。
人们觉得他会郁郁寡欢,甚至可能患上抑郁症,这一年里甚至传出很多李天佑自杀的版本,吃药的、跳楼的、上吊的,应有尽有。
人们不知道,李天佑非但没有抑郁,此时反而还很开心,因为他的传奇人生中又加入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注定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刚过而立之年,已经当了爷爷。
守着一个小公主,现在又添了一个大孙子,李天佑生出一种含饴弄孙的赶脚,事实上他的生活似乎也确实有点老态,除了两个孩子,他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读书写字,不是无奈,恰恰相反,他很享受这种有时间休息,有时间读书的生活。
不是他失去了斗志,也不是他自暴自弃,哪怕现在他已经逐渐走出阴阳,变得更加积极,但他也已经对商业世界没了任何兴趣。
这十年里,他跌宕起伏,见识、经历了太多人一生都无法经历的东西,已经有些乏味。
若是说出去,肯定会有人觉得李天佑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事实上只是因为吃了太多年的葡萄,真的觉得酸了。
当然,这和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也不无关系。
就像每次来到那两个坟前,背起双手的他都会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默默无语,眼神深邃。
看着刘大美,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青春,不过十年之久,却似乎已经半个世纪。
看着王小源,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也不过三十多,却觉得自己行将就木。
不过好在,不幸中的万幸,他可以抱着一个带把的孩子告诉刘大美,艳阳后继有人,这是他唯一敢对刘大美发出的声音。
白洁的生活恢复了生机,失去李艳阳,迎来两人的孩子,她把一切都放在了这个可爱的新生命上,穷其所有。
杨沐也没空沉浸于悲伤,辞去了工作,夜以继日的将全部精力投在了《从人到神》的创作上,历时一年,骨架已经完毕,接下来就是丰富血肉。
其实一年时间不短,但杨沐对这个作品的要求近乎苛刻到极致,每个词,每个字,都反复斟酌,不容一丝缺陷。
钟妙可休学之后,在家里的安排下留学出国。
谢晶在杨登渠的大案中.功劳仅次于李艳阳,但李艳阳的功劳已经不能大书特书,于是在官方的评价里,谢晶居功至伟,再加上一直以来的优异表现,尤其得到了在丛中笑落马之后立刻冠以常务两个字的秦副市长的青睐,现在已经成了分区派出所的所长,春风正得意。
秦淼仕途升迁的速度还在提升,丛中笑的落马是关键的因素,让她直接受益,但更多的还是得益于那个众所周知的联姻,大家也都知道,这常务副市长也只是给她加一个码,这已经是她在苏杭为官的尽头,有了这个地位,她便可以在贺家的帮扶下,顺理成章的到华夏第一贵都尚海做副市长,然后成为贺家的少奶奶。
事情也确实在按着这个脉络发展,从挂上常务,到半年之后调任尚海,一切显得那么自然。
然而,令众人诧异的是,本来年底的婚期竟然被推迟。
贺家对外传出的声音是贺祖事业正值高峰,这一年颇为繁忙,所以延后。
但事实和别人猜想的一样,这只是贺家保留颜面的说辞。
真正的原因是秦淼推迟了婚姻,面对贺祖的求婚,她说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且刚到尚海,想避免一些风声。
贺祖人畜无害的一笑,选择了很大度的接受。
贺祖不是傻子,随着李艳阳身死导致的轰动,加上以前在相亲之后对于秦淼的深入“了解”,他知道,这是秦淼过不了心中的一道坎。
不过他也不着急,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男人么,总要有一点忍耐力,尤其对于他痴迷的女人。
既然李艳阳挂掉了,他也不担心再生枝节,当然,当初李艳阳还活着的时候他也不担心,虽然当年没把李天佑怎样,但那只是有所顾虑,若是李艳阳真敢和自己抢女人,这是侮辱他贺祖,同样是侮辱贺家,他不介意让他们真正明白这个苦头。
不过在得知李艳阳通天本领之后,他还真庆幸之前没有冲突,否则在兄弟面前的海口就可能被打脸了,因为这家伙和他干爹不一样,似乎有些手段是普通人无法招架的,这也让他明白了那次在苏河,他为何能隔空一掌,把那个老头撂翻。
但无论印象如何改观,到李艳阳身死之后,贺祖都没了后顾之忧,所以心中有股气的他也没少在李天佑落水的时候踩上几脚。
大家都知道曾经的南北较量,所以对于贺祖持了不少伊人传媒的股份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是可惜,魏伊潇在伊人传媒易主之前就解除了合约,否则在外人看来,李天佑还真的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毕竟当初的冲突,就是因为贺祖调戏的说了一句要魏伊潇陪他喝酒,也才有了朱雀那一耳光,以及后来的一切。
婚期推迟,秦淼算是给了自己内心一个交代,这让她对李艳阳的负罪感少了几分,虽然李艳阳死前两人就已经断了那曾经心照不宣的关系。
秦淼继续将全部精力扑在了工作上,但同时矛盾着,她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好让李艳阳的名字逐渐稀释,她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希望那婚礼可以遥遥无期。
皇甫月的生活回复了以往的单调乏味,就和李艳阳出现之前一样,每天没有多少欢喜,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着两点一线。偶尔会想起李艳阳,但不会像秦淼那般痛彻心扉,也做不到如杨沐那般转移注意力,只能时常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
楚中天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变得颓然,开始酗酒,时常浑浑噩噩的念叨两个名字,又经常把自己关在那个书房里发呆,仿佛李艳阳曾经带给他的爽朗笑声只是提前透支了他的快乐,并没有影响整体的守恒。
李艳阳的死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但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个来到苏杭认识的第一个女人,也是被他伤害最深,烙印最深的女人,陆兮。
这一年陆兮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好在有琪琪的陪伴,和不住的劝导,这才没有轻言生死,只是终日魂不守舍,一年行尸走肉。
茶不思,饭不想,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唯有流不尽的泪水日夜相伴。
终于,她忍不住了,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没有勇气面对死亡,那就逃离红尘的纷扰,她告诉琪琪,自己要出家。
琪琪闻言大惊,但沉思良久,没有相劝。
她知道这一年陆兮是怎么过来的,若是如此能忘却痛楚,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等再过一年半载,自己再去劝她还俗,或许到时候她已经走出那个阴影,如此倒也不错。
于是这一天,琪琪陪着陆兮来到了灵隐寺。
烧香、拜佛,刚好有善缘,求见知白方丈成功。
听闻年轻漂亮的陆兮要出家,主持方丈微微诧异之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询问道:“施主因何要遁入空门?”
陆兮闻言顿了一下,她不知道想入空门还要考试,虽然看起来题目简单,但她知道理由不当或者就被拒绝了,但面对知白主持的慈善,又不敢说谎,只得道:“我在外边没有什么留恋,只想到清净的地方忘记痛苦。”
知白主持又低声吟了一句阿弥陀佛,劝道:“施主须知众生皆苦,生离或死别,都是因果,若只因痛苦难忘,倒也不必出家,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悟出生活真谛,便可不受其扰。”
陆兮摇摇头:“我还是想潜心礼佛,愿救苦救难的菩萨能帮助我。”
知白主持无奈一笑:“施主既然执意如此,贫僧也不多劝,你且回去思考,若一个月后还是如此,那下月十八再来,记得,是农历十八。”
两人不知道知白主持因何如此,只以为必有深意,琪琪便带着陆兮施礼道别。
对于佛门中人来说,自然希望弟子越多越好,但知白主持知道,今日想要出家之人,大多不是一心向佛,只是如陆兮这般,希望能借入佛门,逃避现实,对于这类的人,他还是希望能够劝退。
他和其他和尚不一样,真正有善根、有悲愿,发心护持正法,弘法利生,他就鼓励你出家了,如若不然,实在不必出家,就如俗世中人供佛、礼佛、念佛便好。
两人回去的路上,琪琪道:“兮兮,你不能这样,你应该拿出当初求职的状态,这初试算是失败了,复试你可得好好准备。”
陆兮无奈一笑,看着琪琪认真的说了一声谢谢。
她知道,琪琪这是逗自己开心,事实上她也很希望能开心,但是她做不到。
“唉,笑的比哭还难看!看来以后真的就剩我自己了。”琪琪说。
陆兮道:“好好打理自己生意,找一个平凡点的男人嫁了,然后开心的过一生,挺好的。”
琪琪点点头,她知道,这是陆兮痛苦的经验之谈,男人啊,真的不必找太好的,平凡真的就是福。
有钱有权的男人不好驾驭,更无法奢望他们天天陪着你,再不凡的男人,什么白马王子,什么超级英雄,就像李艳阳那样,终究不在一个维度,你无法奢望能和他们白头偕老。
人家都是拯救世界的,哪里能和你柴米油盐。
在华夏,农历七月十五是个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是众所周知的鬼节,也叫中元节,盂兰节。
中元节是道教的说法,华夏古代以一、七、十月之十五日分称上元、中元、下元:上元是天官赐福日,中元为地官赦罪日,下元为水官解厄日。所以会在中元时普渡孤魂野鬼,也就是俗称的鬼节。
而在佛教,七月十五也有至关重要的地位,印度佛教仪式中佛教徒为了追荐祖先举行“盂兰盆会”,佛经中《盂兰盆经》以修孝顺励佛弟子的旨意,合乎中国慎终追远的俗信,于是益加普及,于是这一天,在华夏,也叫盂兰节。
当然,相比鬼节,盂兰节并不为众人所知,毕竟祭祀祖先是全民活动,而盂兰节仅限于佛教。
在苏杭,每一年的盂兰节,一省的寺庙主持都会带着部分弟子汇聚在灵隐寺,在这里举行佛教庆典,以宣扬佛法共度盂兰节。
静心庵虽然不为民众所知,但也是佛门一支,自然在列。
灵风师太资历较广,主持师太每年都想让她随行,但她都是摇头拒绝,二十余年不曾下山,这次依然留在寺中,于是主持师太跟她交代了一些门内之事,便带着几个弟子来到灵隐寺,参加为期七天的盂兰节活动。
平常无事,灵风师太也很少离寺,对外间之事所知甚少。
但这次她听说了一个道家的传奇故事,倒不是众位高僧喜欢八卦,只是佛道两家自古以来就存在竞争,都希望各自理念能受到推崇,一直互为竞争。
到今日,道家已经没落,而佛门备受推崇,然而经青龙大师一事,在这苏杭,道家地位猛然拔起一截,让众和尚有了危机意识,所以这一次的盂兰节,知白主持还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如何叫佛法更加深入人心。
时代在发展,和尚在进步,也学会了群策群力和头脑风暴,最后也是各抒己见,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官方组织,佛家也不讲究一言堂,所以没形成什么具体的决议。
只是大家发表看法,至于谁觉得哪个方式更好,全凭各自消化。
盂兰节盛会结束,知白主持把静心庵的主持师太留了下来,倒也没说具体事宜。
知白主持做事必然有其深意,主持师太倒也不追问,静待安排。
农历十八这天,陆兮果然再次来了,对于她的坚定,知白主持也无可奈何,于是将她引荐给静心庵主持师太,至于这桩善缘静心庵收是不收,他也不做多想。
陆兮和琪琪听闻介绍说这位是静心庵的主持,这才知道自己病急乱投医了,不找尼姑庵,竟然找灵隐寺,难怪知白不收。
主持师太看着陆兮,问了一个熟悉的问题:“施主为何心向佛门?”
琪琪闻言心想这和尚还真是一根筋,陆兮似乎早有准备,这次回答倒是熟稔许多,道:“弟子在红尘之中已经了无牵挂,只想遁入空门,潜心礼佛。”
虽然陆兮说的委婉,但主持师太自然看的出她眉宇间的苦涩,她心善,自然就怜悯,她和知白也不同,在她看来,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既然她在俗世无法摆脱,正该由佛门洗礼,当即同意。
陆兮惊喜道谢,只觉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世界,不禁喜极而泣。
主持师太道:“你且回去准备一下,我在此等你一天,待到明日,再一起离去。”
陆兮闻言摇头:“弟子没什么准备,现在就可以走。”
知白主持闻言念了声阿弥陀佛,声音中带着一丝同情。
琪琪知道,陆兮如此迫切,只因生无可恋。
主持师太也是苦涩点头,便带着陆兮回了静心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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