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众大喜,忙不迭冲出圈子。寒鸦帮众鬼不料此节,无不惊惧,各自持着弩弓向长哀帮一轮急射,但长哀帮众堂主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岂会怕这区区箭弩?只弹指间,便将心中怨恨变本加厉地偿还敌人,寒鸦帮众纷纷惨死。
拜乌纱远远躲着,抛了弩箭,取出两支火铳,那火铳形状古怪,好似龙头一般,他道:“尝尝我这法宝的厉害!”突然间,那龙头火铳中喷出两团火柱,火柱径长三丈,蓝里透白,刹那之间,他面前一片火海。此物叫双天金龙,乃是昔日灵阳仙所造的兵器,在阴间有此投影,虽然并非本物,发出的也是磷火,照样猛烈至极。
岳山昏双拳开路,拳风破开火柱,朝拜乌纱冲了过去。但这火焰太强,连岳山昏这金刚之身亦无法正面承受,不久,他怒骂一声,不得不远远退避。长哀帮其余人更如何撄其锋芒?都拼命躲开那火铳。
罗池倩影一晃,无声无息地绕至拜乌纱身侧,长鞭击出,一道劲风击中拜乌纱手掌,将掌中的火铳打落在地。拜乌纱“啊”地惊呼,骂道:“你这贱人!”用另一支火铳对准罗池,罗池待要躲闪,可这火来的实在太快,豁然间已迎面烧至。
此刻,一道极寒风霜从旁吹过,将那火焰熄灭。拜乌纱一转头,见是那蒙面长袍的鬼,咬牙道:“又是你坏我好事?”转动火铳,朝利歌喷射火柱。利歌依旧有模有样地用大阴阳彼化将那火柱冻结,只见一道火光,一道冰霜,当空交汇,一时间僵持不下。
其余寒鸦帮众早已四下藏起,见利歌与拜乌纱冰火相拼,便发射弩弓,相助帮主。罗池喊道:“当心!”闪身而来,护住利歌后背,同时手中双鞭形影重重,好似满月成双,把飞来的箭矢悉数打落。
岳山昏喊道:“愣着做什么?快帮他们二人!”长哀帮众立刻杀出,从侧方袭向寒鸦帮伏兵,草丛中惨叫连连,鬼血喷溅,不一会儿,敌人已遭歼灭。
拜乌纱大惊失色,一只手维持火铳,另一只手使擒龙功,隔空去抓那被击落的火铳,只要双铳合璧,他仍有反败为胜之机。罗池看透他心思,鞭子一卷,将地上那火铳卷了过来。拜乌纱心神大乱,怒道:“你快还给我!”
利歌笑道:“你要这火器,我便给你火器!”另一手发出阴阳彼化的烈火,拜乌纱万不料利歌行有余力,顷刻间大火烧身,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滚倒在地,一转眼已被烧成灰烬。
岳山昏叹道:“拜乌纱功力深厚,你这火纵然烧死了他,但他明晚又会复原。罢了,我终有一天要他不得超生。”
利歌道:“帮主有所不知,死在我这火焰之下,想要活转,难如登天。”手指一点,拜乌纱那团灰烬之中,蓦然升起个丑陋无比,可怖异常的尸妖。周围之鬼看清拜乌纱脸面,都吓得“啊”地一叫。
利歌道:“诸位不必害怕,此乃鄙人的妖法,这尸妖不会违抗鄙人。”
到了此时,众人对这桑不乐已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感激之余,又敬畏万分。但另有人心想:“他这等造诣,这般神通,又怎会低声下气地写信来投靠咱们?”
岳山昏低笑一声,抱拳道:“桑兄弟,先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海涵。以兄弟的大才,天下何处不可容身?为何专程前来投奔咱们?我长哀帮纵然不弱,可也非当世无双的大帮派。”
利歌答道:“怎么?帮主不欢迎我?”
岳山昏道:“岂有此事?只要桑兄弟诚心助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利歌略微转头,对着罗池,又道:“帮主不必多疑,我得知帮主要去剑岛,与我目的一致,当可合作,别无他意。”
罗池听他那“别无他意”四字语气古怪,心中一动:“他....他真是专程为我来的?多半如此,否则怎会这么巧,偏偏在这儿遇上个故乡之人?”想到此处,心中一阵窃喜。
岳山昏等首脑人物皆想:“且不管此人是否真心,至少他是友非敌,也想去匣中剑岛,对咱们大大有利。”
长哀帮查看伤情,“死”了三鬼。岳山昏道:“收拾他们遗物,看看明晚他们能不能活过来。寒鸦帮用了黑狗血,那箭矢也是魂铁,多半是无望了。这群他妈的奸贼,当真下了血本。”阴间众鬼皆有所谓“遗物”,那遗物是他们最重要的宝贝,可以是一具棺材,也可以是刀枪剑戟,在遗物周围,伤势复原奇快,若死后复生,也往往在遗物附近。
威顾道:“帮主,咱们仇家太多,路上需加倍小心。”
岳山昏皱眉道:“拜乌纱说,他是受亡神托梦来杀我,可我何时惹恼了亡神?我一贯小心翼翼,亡神又怎会盯上我这区区长哀帮帮主?”他为人素来高傲,但此刻畏惧亡神,故而存心自贬。
利歌说道:“拜乌纱胡言乱语,岂能当真?他定是有极高明的探子,探知帮主去向。若真是亡神要害帮主,岂会假借拜乌纱这等二流人物?”
岳山昏笑道:“不错,这老贼故意吓我。”拾起拜乌纱那双天金龙,稍稍一试,竟掌握了诀窍,他心情大好,道:“这老贼害我不成,反而送了我这一双好法宝!”众人齐声向他道贺。
当下也不管寒鸦帮众怎样,又勉力行了十里路,找到一处宽敞洞穴,便在其中安营。这一回岳山昏小心布置哨探,检查了许久,才命众人安睡。
利歌躺在又冷又硬的石头上,愈发觉得这布罩神奇,就仿佛是他的一层肌肤,对呼吸丝毫无碍。他心想:“你到底在做什么?想要将罗池救出长哀帮么?你自身都难保,而且已有了妻子,更有了辛瑞,为何还要招惹这姑娘?”
但紧接着,又一个念头出现在脑中:“再跟着她一会儿吧,她置身于极大的危险中,很有可能葬身剑岛,你难道看不出来?”
利歌心道:“我不能守护她一辈子。”
他想:“我能。”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这头套令他自己与自己说话,仿佛他一下子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人是利歌,一人是....桑不乐。难道因为他喝了桑不乐的血,感受到了此人的心思与记忆,因此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他?他身为撕裂血魔,一生中并非不曾杀人饮血,可却从无一人的怨念如这桑不乐一般强烈。
他一阵冲动,想要脱下那布罩,可手伸到一半,却见罗池走向自己,他急忙缩回了手。
罗池在他身旁坐下,利歌朝她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罗池用来仑国语道:“说罢,你就是来找我的,对么?”
利歌答道:“不是。”但立刻又答道:“是的。”
罗池扑哧一笑,道:“那就是了?你为何来找我?”
利歌道:“我说了许多次,为了保护你。”
罗池双唇紧闭,利歌依稀觉得她脸颊上泛起了红晕,但亡魂怎会脸红呢?利歌多半看错了。
她道:“为什么?”
利歌道:“因为你我是老乡。”
罗池嗔道:“只为了这个?你万里迢迢,横跨大海,找到金刚狮子城,只因为我是你老乡?”
利歌道:“如果我说我生前是你老爹,你信不信?”
罗池格格娇笑起来,用手掩住了脸。
在这一刹那,利歌确信亡者并非没有感情,在阴间,他们与阳世的活人一样,活泼而敏感,他们只不过陷入剧烈的空虚中,因此举止夸张,在活人眼中,看来很是不知所谓。他们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是亡神的疯念引发的奇迹。
她道:“我想看看你这布罩后的脸。”
利歌说道:“然后呢?”
罗池道:“然后你想怎样?咱俩才认识多久,难道你想得寸进尺?”
利歌感到一股怒火骤然升起,那是桑不乐的嫉恨。桑不乐,这扭曲、怪异、懦弱的醒魔灵,渴望着借助利歌接近罗池,却又憎恨利歌那与她亲密的欲望。
利歌摇头道:“我可不敢。”
罗池默然片刻,低头道:“我....生前是个清心寡欲,严守戒律的寺庙侍女,故而不慕男女之情,若换做其余女鬼,就算你不来抱我,我也会....也会忍不住抱你。”
利歌听出她在暗示自己大胆一些,主动一些,如果利歌越过了那条线,她不会抗拒。
两人傻愣着不动,罗池叹了口气,道:“我将生前的事遗忘了大半,如果你当真是我爹爹,我也不会记得,但若你是假冒的,我也分辨不出。我一出生便生长在来仑国的寺庙里,侍奉亡神,感受死亡,我的生命...平淡如水。”
她笑了笑,又道:“但我唯独记得有一个小哥哥,常常来寺庙的院子里看我。他会笨笨地问我许多傻问题,却遮掩不了他看我的眼神。我猜他大概喜欢我,或许....或许我也喜欢他吧。”
她捏紧拳头,低下脑袋,道:“当我来到阴间,遭受岳山昏残酷的训练,一次次被他杀死,又一次次经历重生时,我心中想到唯一美好的事,便是那位不知名的小哥哥,在死气沉沉的寺庙里,与我说着不着边际的傻话。我会想:如果他不是那么傻,如果他对我说了实话,我们会不会一齐逃走,至今仍还活着?又或者死在了一块儿,到阴间再续前缘?”
她看不出利歌在哭,利歌知道自己没哭,哭的是桑不乐,并非利歌。
但他们都恨不得将岳山昏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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