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进入七月,粤西的雨水量明显要比往年要更高。
虎妞初时还念叨着要回长林村,但经过一次泥泞的折磨后,特别马车陷进泥地差点无法出来,她亦是主动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是这经常性的雨天气候,哪怕她选择呆在雷州城,亦令到她感到了困扰。
有时计划到雷州湾赶海,或者到西湖边上玩耍,又或者到南渡河看工房的人修桥,结果她才刚刚出城,一场大雨就骤然而至。
她发现跟哥哥一般,突然给困在这座城里了,感觉哪里都去不了。这让她感到一点不自在,更喜欢那种阳光明媚的天气。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得烦恼这些了,因为她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这种持续的暴雨天气,让到雷州府的庄稼收成不好,会让到很多人饿肚子。
而她亦是发现,越来越多的难民来到了雷州城,到处都是谈论水患的话题。特别哥哥明显比平时更忙了,甚至都没有时间到匠人院。
后来,她亦是变得更忙了。因为她发现有人欺负难民,需要她出手教训那些坏人,同时亦是帮着安顿一些难民进入作坊工作。
轰隆!
在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闪过了一道耀眼的闪电,将这座陷入于黑暗的古城照亮,旋即倾盆大雨又洒落下来了。
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府衙前,几个衙差撑着伞去迎接一位身穿着正四品官服的年轻官员,一个七品官员甚至让出雨伞讨好着道:“大人小心!”
林晧然顶突如其来的暴雨,好不容易进到了府衙,看着这周围漆黑一片,心里涌起了一股无奈。明明还是下午时分,但却给人一种入夜的错觉。
刚才他到南渡河那边的村庄查看灾情,情况很不容乐观。若是这种气候持续下去的话,不要说夏粮出问题,连同秋粮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先前他一直觉得干旱才会造成严重灾情,但如今却发现,这洪涝其实更要人命。
这种洪涝不仅是影响庄稼的收成,而且致使官道交通受阻,甚至陷入于瘫痪之中。像现在从雷州府到广州府的陆路,沿途必经的几条河流的桥都被淹了,根本无法走商队了。
好在,他打通了“濠镜-雷州”的航线,倒是可以从广州府那边弄来米粮。
只是这场洪涝的影响范围比他想象中要大,却不局限于粤西地区,整个两广地区的大部分地方都受到了影响,今年的夏粮是大大地减产。
广州府那边的米价当即飞涨,价格已经达到了二两一石,价格必然还会继续攀升。
雷州府这边的米价若不是被他压着,恐怕亦要跟着广州府一般飞涨了。不过让他无奈的是,竟然有商人想将雷州米贩卖到广州城,气得他是差点将这坑货拍死,当即就严禁雷州米向广州府输送。
只是问题终得解决,最佳途径自然是从广州府进米。
不过这样会促使广州府米价暴涨,亦会迫使雷州百姓要吃这种高价米,这对于收入微薄的百姓而已,无疑又是一场压榨。
轰隆!
天空又是一声雷鸣,将这个大院彻底照亮。
“大人小心!”
仆人帮着撑一把大伞,小心地跟着林晧然一并朝着后宅而去。
林晧然一边急步走着一边听着黄豆般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听到这“噼里啪啦”的声响,感到更是闹心,很是不喜欢这种鬼天气。
“后宅走水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一众差役急匆匆地拿着水桶去灭火。
却不仅是府衙,北面一片通明。不知是谁家房屋遭了天火,致使这片区域都受到了影响,而后宅亦是被烧了一大片。
林元宝走了过来,沮丧地问道:“老爷,怎么办?”
林晧然轻叹一声,先前吴道长说他的后宅阴煞太重,他还没当一回事。却是没有想到,这马上就出了这一摊子事,当即决定道:“你们收拾些东西,搬到外面的宅子居住!”
突然间,他发现虎妞这个丫头虽然是贪玩了一些,但有时候做事情还挺靠谱的。若是没有提前买着这座宅子,他真不知该住哪里了。
顶着这场噼里啪啦的暴雨,林晧然到了外面新宅,却是没有任何悬念,虎妞那个野丫头并不在家,又不知道跑哪里去玩耍了。
他的衣服被淋湿了不少,进去便直接到了沐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后,他并不打算回府衙办公了。
作为一府之尊,下面的属官一大帮,又有着海康县衙在支使,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去操办,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即可。
林晧然正想到书房看书,结果听到长林村有人过来,当即就前往客厅。
“十九叔!”铁头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体很是结实,脸上的精气神很好,在看到林晧然进来后,当即恭敬地站起来打着招呼。
对于这位长林村的主心骨,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官,他的眼睛无疑是充满着敬佩和崇拜,同时保持着一点畏惧之心。
林晧然并没有刻意端架子,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显得温和地询问道:“铁头,村里一切安好?”
“村里都安好!十九叔,这是老族长让我给您带的钱!”铁头却是保持着礼数,认真地回答,然后将一封信恭敬地递上去道。
林晧然接过这封信,眼睛认真地看着书信,同时开口询问道:“铁头,村里受灾情况如何呢?”
“村里的夏粮收成不好,村前的农田几乎都被淹了!”铁头苦涩地说着,但旋即又是补充道:“不过我们村已经不靠种粮过日子,大彪叔先前带回一批粮,足够我们吃上小半年了!”
林晧然对这事是知晓了,点着头将信放下道:“这次灾情比我想象中要严重!你领着人带一批药材回去,一旦咱们族人出现发热症状,一定要小心谨慎处理!”
“十九叔,还是你想得周到,回头我就弄药材!”铁头认真地答应下来,由衷地望着林晧然说道。
“你回去以后,务必要告诉大家防范瘟疫,那些从河中漂来的死物,万万不能吃!”林晧然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郑重地道:“一些关于瘟疫的注意事项,我都已经罗列在上面,虽然有些条款是严了一些,但让老族长务必要照做!”
“好!”铁头双方接过这张纸,极是认真地点头。
先前他以为村里饿着肚子就万事大吉,但经林晧然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年轻了。对于这张纸,更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感觉这是关系到族中存亡的大事般。
送走了铁头,却又迎来了林大虎。
林大虎已经是雷州卫东海岛千户所千户,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身形是虎背熊腰,这时走起路更是威风凛凛。
“参见兵备大人!”林大虎进来,爽朗地行礼道。
对于这位堂弟,他无疑是佩服有加的。他一直以为敢于下海捞钱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是这位堂弟不仅官居高位,更是让到长林氏成为最显赫的大族。
“林千户,请坐!”林晧然抬手示意,温和地说道。
“多谢大人!”林大虎规矩地坐下。
林晧然端起送上来的茶盏,单刀直入地询问道:“你操练得怎么样了?”
第一批遂发枪先投放给林大虎,却不是他不信任其他卫所,而是出于保密的需要,林大虎所统领的部下显然要更可信一些。
“已经没有问题了!”林大虎似乎早就猜到林晧然要询问这个问题,当即自信地回答道。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热茶,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军阵呢?”
“这……”林大虎脸上当即涌起几分尴尬之色。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知晓虎妞说得没有错,林大虎并不重视军队操练,仍然热衷于那种海盗式的单打独斗,当即严厉地说道:“或许现在你不觉得军阵有什么作用,但当真正的遭遇阵后,你就会知道军阵的重要性!你倒好,现在竟然连一字长蛇阵都弄不好!”
“十九,哪有你说得这么不堪,这个一阵长蛇阵还是练得不错的!”林大虎的语气软化,显得小心翼翼地辩解道。
林晧然仍然板着脸,拿着茶盖轻拨着茶水道:“好与不好,事情早就摆在面前,在这方面你就不是海霸天的对手!”
“海霸天在军阵这方面确实是比我要厉害很多,但真到了海上打的话,他就不是我的对手!”林大虎显得傲气地说道。
林晧然微微一叹,知晓这二人确实是各有长短,便是说出他的意图道:“那到了陆战的话,就由海霸天为主将,你为副将吧!”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林大虎,却到这话当即就愣住了,像是吃了一百只苍蝇般。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认真地说道:“打仗从来都不是儿戏!海霸天在这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赋,由他来统军的话,会降低很大的伤亡率!”
“好吧!”林大虎无奈地答应道。
不说林晧然是他的上司,事情若是捅到老爹那里,老爹肯定会到东海岛打死他。哪怕他现在的部下中,那些族人都已然是林晧然的死忠了。
其实亦是难怪,虽然他带着大家谋了一条出路,在东海岛勉强站稳了腿。但若没有林晧然的照料的话,他们有家人恐怕都得饿死了,不可能像如今过得这般滋润,而他们亦不可能混得官身。
林晧然在谈完事后,并没有留下林大虎。
却不是他不想跟林大虎多些往来,而是情况不允许。除了不让雷州卫的其他人多想外,还有就是他在林大虎的档案上造了假,给林大虎伪造了一个新闻,所以并没有将林大虎跟自己是堂兄弟的关系公之于众。
或许在很长的时间里,二人都不会有过深的交往,从而被别人揪出这一层关系。而这个事情,亦是得到了老族长的强烈支持。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乌云慢慢地散掉,露出了乳白色的天空。
没多会,虎妞兴奋地跑了回来。在看到坐着品茶的林晧然的时候,她的眼睛当即迸出亮光,高兴地脆声道:“哥,我们到鱼市买鱼做饭,好不好呀?”
林晧然看着这个精神抖擞的小丫头,亦是会心一笑,当即就同意了这个提议。这到鱼市买鱼做饭,毅然已经成为了兄妹间的一个小乐趣。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候情况不仅没有转好,反而是越来越严重了。各地的江河水位纷纷暴涨,越来越多的难民涌进了雷州城。
雷州城在整个粤西毅然处于中心地位,却不仅是雷州府的难民,连同其他府县的难民亦都纷纷涌来了雷州城这里。
海康知县韦国忠亦是兢兢业业,打理着雷州城中的事务,劳顿着从各处涌来的灾民,彰显着一个经受圣贤书洗礼官员的良知。
这种暴雨气候一直持续到了七月中旬,而涌进城中的难民渐渐增多。外城被充分地利用起来,用来安顿这些难民,建立了一片难民区。
大灾总会伴随着大疫,对于瘟疫,自然是谈虎色变。
林晧然对防范瘟疫极是重视,几乎每天卯时排衙,他都会谈论这个问题。而下面的人亦是照顾着他的指导,对着灾难的安顿点定时检查,谨防着疫情的发生。
时间到了七月底的时候,联合米行却是撑不住了,米仓终于告罄。
林晧然一声令下,让到粮仓放粮。好在,去年他重整了常平仓,不然今年遇到这种灾情的话,怕是要变得更严重了。
看着上万石的米粮放出来,雷州城的百姓亦是安心不少。
只是相对于雷州百姓的庆幸,高州府和廉州府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常平仓的盖子被无情地揭开,开粮赈灾竟然成了一个笑话。
广东巡按御史闻讯亲至,在确实事情无误后,当即上书朝廷痛斥此事。特别是高州府,那个府平常仓竟然一粒米都没有,竟然都是些石头砖瓦。
七月的最后一天,广州府的米价终于到了三两一石。而联合米铺关门后,一些中小的米商更是露出了狰狞的面孔,高州城的米商竟然一下子将米价从一两一石提到了四两一石。
雨在下,米在涨,一场阴霾正笼罩在粤西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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