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疾行两天,船靠在一平平无奇的阜头。
才一放上搭板,便有一身穿甲胄的兵士前来。
赤槿上前,两厢一对话,片刻便有一身量高大的男子大步行来。
舱室里,柳福儿也带着梁康缓步过来。
才走到搭板跟前,便与男子碰面。
柳福儿屈膝一礼,道了声阿耶。
梁帅答应一声,目光转向白白嫩嫩,正瞪着好奇眼眸望来的梁康。
“这就是康儿?”
梁帅望着出生大半年才刚见面的孙儿,眼睛眨也不眨。
柳福儿道了声是,请他入正厅。
待到上了热浆,梁帅喝了两口,搁了杯子,眼睛还是落在梁康身上。
柳福儿抱起梁康,把他放在靠近梁帅旁边的椅子上。
梁康蹬着小脚,含糊的叫着羊,挣扎着想要找柳福儿。
梁帅抱起他,轻抚他小脸,面上难得显出一丝慈爱。
梁康却不喜欢这个一把长髯的老头。
他挣扎着要离开。
感觉到他不小的力道,梁帅呵呵的笑,道:“你把他养的不错。”
柳福儿微微的笑。
梁帅重又低头,逗弄梁康。
梁康挥舞着两只白胖爪子,去抓梁帅伸来的手。
梁帅的手去的缓,手却快。
梁康反应不及,屡屡失败,便瘪了嘴,却不哭。
梁帅嘴角含笑,安抚的拍了拍他。
润娘在一旁心疼的脸都抽抽,见他收手,赶忙过去把他抱到怀里。
梁帅捋了胡子,没跟个丫头计较。
柳福儿侧头示意,润娘赶忙抱着梁康出去。
听得脚步声远去,梁帅道:“早前我没帮你出头,你可怨我?”
“不怨,”柳福儿抬眼,见梁帅灼灼看她,便道:“她是公主,你是臣子,便是出头又如何?”
“唐氏了大不起一番斥责,你和梁家却要就此背上挟功镇主的罪过。”
她摇头,道:“这代价不上算。”
梁帅眼睛微弯,又板起脸,道:“既然明白,为何还那般冲动?”
他道:“听说当时情况凶险,若不是产婆及时赶至,你和康儿都有危险。”
提起当时,柳福儿现在也是后怕的。
她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生命从身体流出的那种恐惧。
她垂下眼,苦笑了下,道:“我是人,又非草木,即便脑子明白,心也会难过,且我实在不善内宅之道,其中关节实在防不胜防,我不敌也只有退避而走。”
梁帅看她。
心知以她的本事完全可以把唐氏弄死,但她没有,反而避退,其中自然有明了梁家难处的缘由,但更多的则是她不想因此踏过自己心中的那条底线。
与阴私伎俩相比,她更喜欢堂堂正正的夺了对手心中最为重要的。
比如江陵,又比如改变大房一人独宠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柳福儿,更好,也才更让他放心。
梁帅越过这个话题,道:“拿下江陵,你有何打算?”
柳福儿道:“那里被马家搞得民不聊生,当下我只能想法子先让大家填饱肚子,至于其他,我还没想好。”
梁帅点头,道:“魏堰与我传信,说了你的打算。”
他道:“你可知,若依你那般弄法,世家的利益受损严重,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到时朝堂动荡,引发混乱,这罪名你可担得起?”
柳福儿道:“如今各地郡守皆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去岁时,除开山南和剑南几地,其他地方可有将赋税上缴?”
梁帅嘴唇用力抿紧,没有回答。
柳福儿笑道;“如此,如何收税,怎么收税,又与朝堂有何关系?”
左右都交不到皇帝手里。
“跟这等小事相比,我以为阿耶该考虑一下你自己。”
梁帅微挑眉头。
“北征邠州,”柳福儿道:“一个被早早否决了的提案却已传至千里之遥。”
她道:“阿耶以为,邠宁节度使知不知晓?”
梁帅捋胡,道:“这个你不需操心,我已传信安抚,他也知晓此事不过是谣传。”
柳福儿一笑,道:“空穴来风未必不是真。”
她道:“若我定会面上答应,实则早做防备,在适当时机先发制人。”
梁帅微凛,复又道:“汪节度使并非只顾反复之人,怎会出尔反尔?”
柳福儿道:“我只怕有人在其中作怪。”
她道:“阿耶坦荡磊落,一心为君,但他人却未必皆是如此。”
“若有人在里频频进谗,即便汪节度使重诺,也未必不会改变心意。”
她起身道:“若邠州当真有变,阿耶定会牵连其中,阿耶不能不防啊。”
梁帅点了点头。
这话倒是与葛先生所言基本相同。
他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起了身。
说了一大通,没能说服柳福儿,反倒被她一番告诫,梁帅说不出什么滋味的走了。
柳福儿亦命船立刻返回江陵。
才一入城,柳福儿便听说梁二回来的消息。
她唇角微翘,带着梁康回府。
梁二早早收到孙礼回禀,来角门迎两人。
看到梁二,本是昏昏欲睡的梁康顿时精神了。
他挥舞着小手,羊羊的求抱。
柳福儿将他抱在坏里,问:“锟儿如何了?”
“挺好的,”梁二笑着伸手,想要抱梁康。
梁康一扭脸,把自己埋进柳福儿怀里。
“还是我来吧,”柳福儿笑着与梁二并肩行着,道:“婆婆和阿娘可还好?”
“都好着呢,”梁二问:“孙礼说你出去了,可是外面有事?”
柳福儿摇头,道:“阿耶传信,想要看看康儿。”
梁二哦了声,道:“他可又说北征一事?”
柳福儿点头,将两人对话大体讲了下。
梁二道:“你担心什么?”
柳福儿侧头,将梁康递给润娘。
润娘立刻带着梁康先行回去。
柳福儿道:“阿耶是先皇临终任命的辅臣,又手握重兵,唐皇心里定然忌惮。”
“现在又有了邠州一事,若汪节度使当真有动作,我担心会有人趁机不安分。”
梁二沉默片刻,问:“你说,这事会不会就是唐皇弄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要收拾阿耶。”
“收拾谈不上,”柳福儿笑道:“梁家军可不是谁都命令都听的。”
她道:“我猜他大抵是不耐烦被阿耶管束,想要免了阿耶的辅政之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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