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川心下甚为不快,见那人举刀劈来,当即抽出剑,迈步向前,先一步将剑搭上那人肩膀。
那人显然料想不到,立刻停了动作,单刀举在头顶,砍也不是,收也不是。
金元见状,拍掌大呼道:“大哥好功夫!快一剑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
陆三川转头怒视,低声喝道:“金元!休得无礼!先将蜡烛点上!”
金元只得乖乖闭上嘴巴,将手伸入怀中,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而后取出火褶,将蜡烛点上。
屋内顿时明亮不少。
陆三川这才看清金元长相,竟是一个长着凶恶面孔的矮小侏儒。他自觉无奈,心道:单以面貌而言,这金元比我年长二十有余,却口口声声称我为大哥,真是折煞我也。
金元虽然身材矮小,视力却是齐佳,纵使在昏暗之中,也能看清个八九,现下愈加亮堂,他便细细打量了陆三川,不由得惊呼道:“大哥原来生得这般俊美!果真是人中玉龙!”言毕,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地道,“大哥面貌俊美,武功盖世,又有一副侠义心肠,可叫我等如何做人!”
那人却是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地道,“净会溜须拍马!”
金元立时精神,指着那人又跳又叫,“我难道有说错一句话吗!你这臭小子,竟敢看不起我大哥!大哥,快将他碎尸万段,然后丢出去喂狗!”
陆三川沉下脸,低声喝道:“金元!你要我说多少次!”
金元只得闭嘴,仿佛被冰霜打过的茄子,焉了下去。
陆三川也是有些愧疚,摇了摇头,将剑收回归入鞘中,抱拳向那人道过谦,“兄台,实在抱歉,金元偷了你多少银两,我让他还你便是。”
那人显然有些不敢相信,缓缓放下刀,神情古怪地将陆三川上下打量,“五十两白银。”
金元又来了精神,指着那人喝道:“放屁!你个穷鬼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分明...”
陆三川低声道:“分明多少?”
金元再不敢嚣张,赔着笑如实说道:“分明就只有五十两。”说着,从怀中掏出银两来,“喏,大哥,这里是五十两。”
陆三川接过银两,向那人递去,再次谦道,“兄台,银两如数奉还,扰你清静,再次抱歉。”
那人有些吃惊,没有想到陆三川武功如此高强却全无架子,一时间竟未伸手收钱,过得片刻,才抓了银子放入怀中,向陆三川作揖行礼,念了一句“得罪了”,出门离去。
金元急了,“大哥,你怎么放他走了!”便冲上前去。
陆三川道:“金元,将门关上。”
金元正要冲出门口,听见陆三川吩咐,只得乖乖停下脚步,将门关上,而后折身走回,一脸的不甘不愿,“大哥,你怎么放他走了?”
陆三川顾自坐下,伸手在桌面敲了一敲,说道:“金元,你过来。”
金元虽然疑惑不解,还是老老实实走来,到陆三川身旁。
陆三川道:“坐。”
金元便坐下。
陆三川道:“你想要跟着我,可以,但我们必须约法三章。”
金元疑道:“怎么个约法三章?”
陆三川道:“其一,不可胡乱张扬。我的确得柳前辈与江前辈指点,但那两位前辈并不希望我到处宣扬,免得打扰他们清静。”
金元叫了一声“哎哟”,说道:“大哥,我正是敬仰你的武功,才愿意拜你做大哥,你却不要我到处张扬,那别人怎么知道你的厉害?”
陆三川道:“往小了说,习武是为强身健体,往大了说,习武是为了江湖公正。这当中有哪一点,说习武是为了炫耀本事?你若是做不到,请径自离去。”
金元只得叹了口气,“好的好的。”
陆三川点了点头,又道,“其二,你不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
金元又是叫了一声“哎哟”,“大哥,这可真是为难我了!我打小便生得一副丑陋的模样,街坊邻里皆觉得我是扫把星转世,不把我放在眼中,甚至于放狗咬我。我窝了半辈子气,如今得以结识大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你却要我继续夹着尾巴做人?这可果真是做不到。”
陆三川道:“你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这点薄弱武功算不了什么,在江湖之中也排不上号。你若是惹了什么名门大派或是个中高手,别说你自己性命不保,我也会被你连累至死。”
金元一听,“噌”地站起。只是,他站起之后也没陆三川高。“不可能!江湖之中没人敢动大哥!他们听见柳羌、江城子和林中立的名号,早就吓得尿裤子啦!”
陆三川道:“十年之前,这三人的确独步天下,可你又如何保证十年之后,依旧无人可以超越他们?”
金元霎时语塞,低着头,“这...”了好久,才不得不坐下,点头道:“大哥,我只能尽力而为。你要知道,我本就没有什么武功,全靠一张嘴巴喝退对人、一张狠脸吓退敌人,若此法不奏效,只好倚仗身小灵活寻机逃脱。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要突然改变,还真是有点困难。”
陆三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其三,我要你不可满口脏话。”
金元笑道:“这倒是简单!”
陆三川点头道,“如此甚好,其四...”
金元“噌”地又站起,打断他的话,“大哥!不是说好约法三章吗,怎么还有第四条?”
陆三川笑道:“此三非彼三,并非指的具体数字。”
金元自知读书不多,着了陆三川的道也是毫无办法,只好坐下来,听陆三川继续发言。
陆三川见他耐心有限,索性将余下几点尽数说完,“其四,待人接物需彬彬有礼,其五,不得再做偷鸡摸狗之事。”
金元听毕,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最喜欢做的事尽数被你否决了,那我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陆三川道:“可你想过没有,这些虽是你所爱,却不一定值得做。你今日偷张家钱财,明日骂李家长短,日积月累,将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你还有什么活路可走?”
金元道:“所以我才要认你做大哥,好保我安危。”
陆三川双眉一紧,显有不悦,“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为何要保你安危?你肯诚心悔改,这浑水我倒也趟得,但你若是不知悔改,累犯旧错,我是决计不肯救你的。”
金元也怒了,拍案而起,大喝道:“不救就不救!难道我还稀罕你不成!给你磕了几个响头,就当谢你的不杀之恩!老子去也!”说罢,在地上一个打滚,来到窗边,随后纵身自窗口跃出。
陆三川也是无可奈何,苦笑摇头,走去将窗户关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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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三川心怀牵挂,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天才微亮,便已坐起,双目紧闭,欲静修内力,却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全神贯注,只好轻轻叹息,握剑下床。
一楼的大堂冷冷清清,五张桌子空了四张,那唯一有客的桌子,也仅仅是坐了一人。
陆三川虽然腹内空空有些饥饿,不愿在此用餐,只是走下木梯,去到街上。
虽然荆州住了数不胜数的江湖客,街上却依是寻常模样,摆摊的摆摊,赶路的赶路。
陆三川见前方不远正有一家包子铺,便要走去,却忽见几人急匆匆地从他身后跑出,往前跑去。
那几人衣着朴素,腰间无佩剑挂刀,显是寻常百姓,为何会如此匆忙?
陆三川拦下一位行色匆匆的百姓,问道:“请问老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们都匆匆忙忙的?”
那人抬手指向前方,虽然面上焦急,还是为他讲明情状,“听说那个经常偷东西的小贼被抓住了,被人绑了手脚吊在花满楼门口呢!”言毕,便跑了。
经常偷东西的?陆三川稍稍思考,猜测正是金元,便也跟着人流一起,去到花满楼外,果见金元被吊在门口,赤身裸体,浑身伤痕,显然遭遇了不少毒打。
有一人手执长满尖牙的长鞭,站在花满楼门口,指着金元厉喝道:“各位父老乡亲!这个人,就是常年躲在阴暗处,偷人钱财的吞金鼠,金元!他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恶贯满盈,今日,终于被我季飞白,抓到了!”
那围观看热闹的寻常百姓,虽然家中从不曾少过钱财,甚至不曾丢过一针一线,听季飞白这样说道,还是议论纷纷,指手画脚。
“原来这是个小偷!真是可恨!”
“对啊!我最恨哪些三只手的,盗取他人辛苦钱。”
“不劳而获,该死!”
金元被吊在半空,伤躯轻晃,神情恍惚。他还是朝季飞白啐了一口,大骂道:“他奶奶的,老子什么时候偷过这些老百姓的钱?”
那一口口水正好吐到季飞白左侧脸颊,季飞白不由得一阵恼怒,抬手抹去口水,挥起长鞭正抽中金元,在金元本就血痕累累的身躯上又抽出一道淋淋血痕。
金元强咬住牙,不让自己出声。
季飞白却是仰头大笑,向寻常百姓举起双手,高声呼道:“你们说,这个小偷该不该死!”
底下虽有百十张口,却是异常统一,齐声喊着“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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