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的东北角有一座佛龛,上面供奉着关二爷,每天早晨我和孟乔都要恭恭敬敬地上香。
现在,会客厅里的檀香味极浓,似乎孟乔燃了太多的香。
我望向佛龛,孟乔立刻解释:“今天那送画人身上喷了太多香水,我担心陈列室里的古玩沾了香水味,所以就一停不停地燃了十几炷檀香,把所有房间都薰了一遍。”
“所有房间?”我陡然一惊。
香水味再浓,也不可能从会客厅漫延到其它房间去。更奇怪的是,我在水饺店见到那老板娘时,她身上的香水味极淡,不可能为了来古玩店送画而刻意大喷香水。
孟乔也警觉起来:“是,那香水味太浓,以至于到了现在我鼻子里还留着那种薰衣草、勿忘我、山茱萸的浓烈味道。”
我马上离开会客厅,到展示厅里打了个转,稍一思索,即出了后门,穿过院子,进入小楼。
小楼的一层中间是会客厅,左侧是孟乔的卧室,右侧是我的卧室和一间书房。
我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进了书房。
很明显,前面会客厅的香水味也漫延到这里来,我能闻见薰衣草香水的尾香。
“不可能,不可能!”我低语着,先把大开的前窗关上。
我刻意没开灯,闭上眼,在黑暗中感受着书房里的一切。很快,我就意识到香水味来自书架的最高处。
“有人来过,送画人的香水味只不过是为了掩盖另外一个潜入者的踪迹。”我睁开眼,打开灯,然后拖过一把椅子,一步跨上去。
书架顶上,雕花云头装饰板后面的角落里,除了落尘,又多了一个黑色的圆形窃听器,只有外套纽扣那么大。
我松了口气,把窃听器拿起来,攥在掌心里。
孟乔跟进来,看见我掌心里的东西,脸色一变。
我把窃听器放在地上,用皮鞋后跟慢慢地碾成碎片。
“其它房间里一定还有,我猜,这就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子送给我们的见面礼。”我低声告诉孟乔。
孟乔的脸涨红了,猛地转身,去其它房间搜寻。
江湖人物很少使用窃听器,他们做事,大多是采取直来直去的方式,见了利益捞一把就退,见势不妙撤身速逃。
据我所知,只有国际特务才喜欢使用窃听手段,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的后勤部门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技术最新的窃听器,不计成本,要多少有多少。
“特务机关、间谍、国家倾轧?这一类人到敦煌来,目标何在?总不至于也对‘金山银海翡翠宫’感兴趣吧?”我低头思索。
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严老师就成了钻进风箱里的老鼠,以为是好事,实则是塌天大祸。
特务这个行业是大国政治、国际斗争的产物,只忠实于国家,永远将国家利益凌驾于一切江湖道义、法制人性之上。换句话说,一旦成为特务,就抛弃了所有人性成分,变成了警察、军队一样的国家政权机器。
试想,严老师这一介画师,跟这些特务们搅在一起,还能有个好结果吗?他觊觎老板娘的美貌,而人家却把他当成蝼蚁刍狗。
很快,孟乔又在卧室、会客厅、卫生间、厨房里找到了七只窃听器。可喜的是,她已经由最初的怒不可遏冷静下来,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消灭了这些窃听器,并非万事大吉。风开始刮,大树就再也静不下来了。”我淡淡地说。
“好,初战小负,这是一个很有用的警告。”孟乔点点头。
我们回到客厅,重新沏茶,分坐在老榆木圈椅之中。
“龙飞,下一步,你会不会主动跟顾小姐联络?我觉得,她们既然是雷大哥的朋友,到了敦煌遇到一些事,咱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孟乔说。
她的目光一直闪闪烁烁,可知这些话只是引子,更重要的话都藏在后面。
“直说吧,任何话,我们都可以摆在桌面上讨论。”我笑着说。
孟乔正色接下去:“在港岛时,我就知道古玩业大佬顾倾国。顾家有足够的钱,比起华人首富李嘉诚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他的妹妹顾倾城到敦煌来,目的绝不会是单一、单纯的。顾家如果对‘金山银海翡翠宫’没有把握,又岂会在律忠国身上一砸就是数百万?我的意思是,跟顾小姐共进退,不能坐由天下人将莫高窟宝藏瓜分一空。你曾说,记忆深处总是看到反弹琵琶图中的舞姬,证明自己跟莫高窟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金山银海翡翠宫’的宝藏也有你的份儿。惊世宝藏面前,盲目推让,只会成为历史记载中的无能之辈。如果你愿意,我不单单启用地下线人网络,还把港岛那边一直联系的几支人马全都召唤过来,全力支持你。怎么样?”
我知道孟乔一直在暗中做一些事,跟江湖从未切断过联系。她愿意跟我到敦煌,但并不代表甘心就此退出江湖多姿多彩的舞台。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我采取不闻不问、不置可否的态度。或许,潜意识中,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游离于江湖之外,而只是暂时退出。
“好吧。”我点头同意。
“其实……”孟乔沉吟,伸出右手食指,向顶上指了指。
那个动作,代表的就是“雷动天”。
退出江湖后,我们很少在谈话中提到雷动天的名字。雷动天跟我和孟乔的成长有太多关联,要想退出江湖,就得先忘掉这个名字。
“嗯,我懂你的意思。”我又点头。
离开港岛时,雷动天曾经当着霹雳堂所有分堂分舵的负责人的面,亲口告诉我:“龙飞,在外面遇到任何事,需要召集人马的话,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我霹雳堂十五万子弟永远都是你的后援,只要我雷动天还活着,这句话就永远有效。”
刚刚孟乔做出那样的动作,正是向我询问要不要向雷动天求援。
山雨欲来,狂风满楼,各路人马蠢蠢欲动,都是为了莫高窟后面的未知宝藏。
我摇头,霹雳堂势大,但我却不是雷门弟子,无权过度依赖于霹雳堂。就算雷动天垂青我,那也只是极好的朋友关系,而不能永远作为靠山。
“好吧。”孟乔点头。
她了解我的做人原则,所以也不强求。
古玩店里并没有贵重物品,不值得别人觊觎。按我推断,送画人——那老板娘现在还是处于“广撒网”的阶段,并不特别针对于某个人、某件事,毕竟围绕莫高窟的传闻太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其中也掺杂着很多以讹传讹、毫无可信度的消息。如果所有消息一起追查,齐头并进去做,那么任何一方势力都拿不出这么大的精力来。
譬如,十年前在敦煌广为流传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地下黄金神殿”故事,引发了至少三十几起殴斗杀戮事件,最终惊动了京城里的高层安全部门。那个所谓的“黄金神殿”并未浮现人间,该讯息也不了了之,成了坊间的一句笑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事实上,很多为巨财而来的人,往往还没摸到宝藏的门槛,已经撒手尘寰,做了枉死鬼。
“我去安排眼线行事。”孟乔走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间深有感触。我们相依为命太久,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心意相通的战友。这种情感,无人能够代替。我一直都相信,如果有一天面临重大危险,孟乔绝对能为我挡枪。
我把明水袖涂抹过的画收入樟木箱子里,顺手拿起箱子里那本发黄的日记簿。
《诸世纪》那本书里充满了神秘而可怕的恐怖预言,留下日记簿的人,为什么偏偏把“1999恐怖大王”这篇抄录在这里,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日记簿也留下了闯入者的异香,那跟普通的香水味完全不同。
“对这些感兴趣?闯入者在找什么?”我合上了箱子,满腹疑惑。
当我脱衣就寝时,脑子里也一直浮想着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子。
壁画不会发声,但当时我的确听到了琵琶声,相当真实,不像是幻听。
众所周知,鸣沙山山上的沙子能随着狂风而响,故名“鸣沙”。所有记载中,没有一则是关于“琵琶声”的。
“难道是她使用了某种幻术,近距离施展,令我产生了幻听?”这是我最后的怀疑了。
蓦地,我眼前一亮,一个身着轻纱、高挽发髻的女子飘然出现在卧床对面的白墙上。琵琶就抱在她怀中,还未开始弹奏,青春美妙气息就扑面而来。
“什么人?”我低声喝问。
那女子不加理会,垂着头凝视琴弦。
“你是莫高窟里反弹琵琶的舞姬?”我悚然一惊。
她仍然不说话,抬起右掌,反手一划,琵琶声就像春天的波浪、秋天的风铃一样轻轻响起来。
弹到中途,她翩翩起舞,不断做出拧腰旋转的曼妙动作,脚尖如芭蕾舞演员一样直立着,令人叹为观止。
为了研究反弹琵琶图,我专门到敦煌图书馆查阅过关于敦煌古舞的资料,也拜访过当地的很多艺术团体,对汉唐以来敦煌民族文化进行了追根溯源。
我确信,面前这起舞的女子所跳的似敦煌古舞,但又夹杂了许多陌生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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