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现代科学家提出过一种观点,所谓的“坐井观天”其实是一种思考、观察的方法,与近代的望远镜类似。
古代人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民间传说中,视为北宋国耻的“坐井观天”实际有另外一种版本,跟科学家们所阐述的观点类似。
“这座城,是我的了。”短袍人笃定地说。
“连天下都是我的,包括这座城。”皇帝声嘶力竭地说,双手高举在空中,左右摇摆,如疯似魔。
我知道,至少在这一刻,整座汴梁城已经在金人控制之下。月余之后,所有金银、财宝、妃嫔、宫女甚至文武百官乃至于百官宅邸中的财产就会全都装载上车,迤逦北去,成为金人的囊中之物。
这种变化,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使得中原的发展中断了数年,长江以北,几乎全部成为沦陷区。
“你有何德何能,拥有天下?”短袍人问。
“我知天象,我知天象——”皇帝双手张开,十指向天。
我向天看,浓云四合,仿佛要将这座城完全包裹起来一样,令人倍感窒息。
“我也知天象。”那短袍人寸步不让,咄咄逼人。
“你知的天象不过是北国风光,我这里才是……我中原才是天象正统,从我这里向上看,看到的才是真相,才是真相……”皇帝气势不足,每说一句话都要挥一下手,以保持自己的威仪。
可惜的是,亡国之君唯一能够保持的只是自己的命,至于国家尊严、个人威严全都无从谈起。
就算他吼叫的声音再高,也无法压制住短袍人。
“二位,天象究竟如何了?”我问。
像他们这样无限地辩论下去,三天三夜都未必有一个结果。
“君无道,天亡之。”短袍人立刻回答。
“银河之内,天马飞渡,我赵宋天下气数未尽,必当延续两百年。长江黄河如龙,我的后辈中有人驱龙入海,跨海而生,再建岛国,名苏门答腊,延续千年而不亡。”皇帝说。
苏门答腊当然是“千年不亡”,直到现在,仍然是地球大家庭中的一员。
由两人的阐述中,我非常容易地判断出,两人天象观测的道行高低。
短袍人只看当下,最远不超过三年或五年,而皇帝所看,却是展望未来,直至千年以后。不过,千年之后的赵宋一定不是原先的嫡系一脉,今日的苏门答腊岛民或许根本不知道北宋皇帝的存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化外民族,跟中原赵宋扯不上任何关系。
这样的话,从天象上看得再远,还有什么可供参考的意义吗?
我只能说,中国古人思想睿智,学识渊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群先民的智慧,中华民族在逆境之中才会无比坚忍,熬过了一次次动荡危机,发展到今天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美好时代。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就是中国伟人从历史中总结到的经验,是经过实践的绝对真理。
“啪啪、啪啪”,短袍人轻轻鼓掌,点头表示赞许。
皇帝整了整衣带,高抬下颏,似乎已经占据了辩论的上风。
“天象有异,可以化之。”短袍人说,“譬如现在,京城内全灭,京城外百里全灭,天下赵姓全灭,不就斩草除根了吗?你说赵宋可以绵延数百年乃至于千年,痴人说梦罢了。”
“呵呵。”皇帝冷笑,“如果天象是这么容易被改变的,那这门学问还有必要从远古先贤那里流传下来吗?”
“杀、灭”只能简单地消除表面现象,却无法斩草除根。
对于一个看过了两宋历史的人来说,很多事情的出现与发展,都仿佛是天意安排。
完颜阿骨打或许有率领族人跨越黄河的战斗力,但他未必能够治理国家、安定社会,做到康熙、乾隆治理过的“康乾盛世”那样。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如此来看,金人抢光汴梁城的做法也许是很明智的。他们不要虚名和地盘,只要财物,手段简单粗暴,永远不掺和治理国家、教化百姓的事。不做就不会犯错,所以,他们完整地赢得了这次战争,给中原留下了永远无法翻盘的“靖康之耻”。
“你们中原人的学问,呵呵……有用吗?再多学问,能挡得住我塞外跨马骑射的儿郎吗?能守得住冰封千里的黄河吗?能扛得住我北方马刀吗?就像现在,我可以跟你在这里谈论天下兴废和乾坤星象,也可以一刀砍下你的项上人头,你能怎样?你能怎样?”短袍人大笑起来。
皇帝缩了缩脖子,惧怕之情,溢于言表。
盛世之时,他没有成为一个好皇帝,反而是一个只知诗酒享乐不知未雨绸缪的花花太岁。到了乱世,他就更无法当一个好皇帝了,甚至不能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昂首挺胸,站起来做人。
看透了这一点,短袍人更加狂傲,伸出手指,指着皇帝的额头:“这江山,再也不是你的了。”
这句话,如同宣判了皇帝的死刑,他原本就是勉强支撑站立,突然踉跄了一步,软软地瘫倒下去。
“够了。”我说。
事到如今,我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于这个懦弱的皇帝,充满了怜悯。
“先生,我和他之间,该说的都说完了,那么我们之间是不是还可以谈一谈?”短袍人不再理睬皇帝,而是转向我,并且向御书房里面一指。
我点点头:“好吧。”
我们一起进屋,在书桌两侧面对面坐下。
短袍人轻轻拍打着椅背,环视四周。
我发现,他脸上的狂傲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深沉与悲哀。
“这里我来过,在梦中来过。”他说,“小时候,我在大先知脚下的地毯上做过一个梦。梦中,我到了这里,与一个最高明的智者交谈。他告诉了我很多话,其中能记住的,就只有四个字——‘人生苦短’。在塞外,天高云淡,鹰飞草长,何等洒脱狂放?所以我不喜欢中原,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房子。住在这里,一定会少活很多年。梦里,那位智者身边站着一个美人,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没交谈一句,但我的心和魂已经被她勾走了。那个梦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暗伤,从那之后,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找到她,然后娶她为妻。为了这个目标,我苦练武功,成了部落领袖,然后屡次南下打探北宋皇帝的虚实。在那期间,我找到了这里,无数次独坐在屋脊上,希望那智者和美人出现。可是,至少有一百次,我喝酒直到天亮,都没有等到她。我带着大军一路打到汴梁城,不是为了赵宋的江山,而是为了那个美人。现在,我已经看到了先生,距离那个美人不远了吧?”
我不知道他说的美人是谁,但我知道,莲花就在外面。
“得了美人,就可以退兵?”我问。
“也许吧。”他的态度模棱两可。
明末清初,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发了满人入关的失控局面。现在,一个宋朝后宫的美人也导致了金人的大举入侵。这正是西方哲学家们总结出的“蝴蝶效应”,所有大事的起源,全都存在于一个魔鬼般的细节里。
“我是你梦到的那位智者吗?”我问。
短袍人点头:“正是。”
我不禁叹气,也许我可以成为别人眼中的智者,但却没有一种智慧,能够帮我解开眼前的困境。
作为智者,我可以向对方描述金国未来的历史,包括与南宋百年对峙、欺压蒙古反而被蒙古联宋所灭等等。可是,他已经说了,是为那从小就魂牵梦绕的美人而来。
“先生,你告诉我‘人生苦短’,只有‘永生’才是人类追求的最高境界。我也想永生不死,跟那美人在一起乐享一生,可是,我当时感受到了,她手中握着一把快刀,无声地一刺,就插进了我的后心——”蓦的,对方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右手捂心,仿佛真的有一把快刀从背后刺入,又从心口穿出。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无论百姓还是帝王,都对“永生”充满了渴望。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人类一旦永生,所有对于时间的忧虑就不复存在了。
“是啊,永生,多美好的一件事。”我轻轻叹息。
作为现代人,已经看到了“永生”的影子,很多生物学领域的顶尖研究,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
“她刺伤了我,痛的不是身体,而是我的心。”短袍人说。
倏地,莲花从短袍人背后闪出来,用力甩了甩手上的血,银铃般笑着:“战争之中,哪来的如此浪漫之情?我觉得,你还是太一厢情愿了,呵呵呵呵……”
她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脸去,与短袍人面对面站着。
“是你,是你,是你——”短袍人连叫三声,不再捂心,而是张开双臂,做出了拥抱莲花的姿势。
他的左掌中也沾满了鲜血,原来,刚刚捂心的动作不是因为惨痛的回忆,而是因为莲花正是在那一时刻将短刀刺入了他的后背。
“呵呵。”莲花脚下轻移,绕到我背后,躲开了对方的拥抱。
“不要走,不要走。我等了四十年,就是在等这一刻。先生,告诉我,这一刻是真的,我真的等到了你们……”短袍人高扬着手,急切万分地向我求证。
只有沉迷于爱情的人,才会有他那样的表情。
此刻,他不是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而是变成了年少轻狂、敢爱敢恨的年轻人,可以为了美人一笑而抛舍天下江山。
我能够理解短袍人此刻的心情,爱情来的时候,像洪水爆发,又像天崩地裂,根本无法阻挡。
“莲花,你有*烦了。”我说。
既然短袍人数十年前梦到的就是我和莲花,那么,当莲花出现,短袍人就不可能再放她走了。
“有何麻烦?杀了他,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根本不用管他。”莲花说。
女孩子的心是海底针,永远无法揣摩。
当下,短袍人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渴慕心思,得到的却只是嘲讽。
“我想要的,只是回去。”莲花说。
“我知道,我知道。”短袍人急急地说,“我可以帮助你实现愿望,你说的一切,都可以实现,就在五国城。”
“什么?”我和莲花同时怔住。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在五国城的‘通天河’源头,有一口‘通天井’,那个地方能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你不就是要回到极北苦寒之地去吗?只要到那里去,就能得偿所愿。”短袍人说。
“他竟然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莲花惊诧地问。
“去五国城,那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我一下子明白过来。
之前出城以后,在莲花的带领下,我们一路向西,目标直指敦煌莫高窟。我当时对这一目标毫无感觉,即使手握焦木,也没有任何信息之感。也就是说,潜意识中,我并不认为那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现在,通过短袍人、皇帝对于星象的描述,又听短袍人说到通天河、通天井,我的思想豁然打开,看到了另外一个伟大而深邃的问题——“北宋徽宗为什么不以身殉国?”
先前的答案也许是“宋徽宗懦弱怕死”之类,因为那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现在,我有了全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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