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仁玉清廉,勤劳,善良,老实,诚恳,安贫乐道,连钦差都不知道巴结,王溥觉得这就是圣贤的门风,不愧是孔家的苗裔。
他觉得天下的官吏读书人都应该来好好看看,用心学,假如能做到孔仁玉的一点皮毛,就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了,这才是圣人后代的风采!
了不起!
可叶华却对孔仁玉嗤之以鼻。
“王相公,你能做到孔仁玉这样吗?”
“不能!”
“天下官吏,一万个怕是也挑不出一个吧?”
“那你也不能说没有!”王溥争辩道:“孔仁玉遭逢劫难,知道民间疾苦,继承家业之后,治家严谨,以身作则。未尝不可能,冠军侯,你敢说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清官,好官吗?”
这话叶华当然不敢说,清官好官,当然有,比孔仁玉表演的还过的,也是有的。
只不过眼前这家伙,不可能!
“王相公,你也提到了孔仁玉遭逢劫难,他遇到了什么事情,你能说说嘛?”
王溥皱着眉头,做大悲状,“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历代帝王不时封赐食邑、绢帛,免除徭役,优待孔子后裔。
南朝刘宋元嘉十九年朝廷下令免除靠近孔林五户百姓的徭役,充任孔林洒扫户,负责打扫孔林的卫生,代代世袭。这五户人家本都不姓孔,按着当时仆随主姓的习俗改姓孔,其中有一户因此名叫孔景。
唐末战乱不断,孔子家族后裔的人数已为数不少,但因外任做官和躲避战乱,他们多流散在外,定居于曲阜的较少。又因为宦官乱政,藩镇复起,战乱不休,朝廷顾及不到孔家,优待也远不如过往,孔夫子四十二世嫡长孙孔光嗣因此未能承袭文宣公的爵位,只是在唐天祐二年被任命为泗水县县令。
等到朱温灭唐之后,更加混乱不堪,孔景的后裔孔末眼见天下大乱,起了谋逆夺位的野心,遂伙同暴徒将生活在曲阜的阙里孔氏一一杀害,最后,孔末又到泗水杀了孔光嗣,夺其家产,取代其位,主孔子祀,俨然以孔子嫡裔自居。经此事件,曲阜的夫子后裔几乎被杀尽。”
王溥所讲,就是著名的孔末乱孔。
此事在后世也广为流传,曲阜百姓无人不知。
孔仁玉当时刚满九月,他爹就是被杀的孔光嗣,孔仁玉被其母亲张氏抱回张羊村娘家,被张氏的双亲张温和乐氏藏匿起来,幸免于难。孔仁玉在外公一家抚养下逐渐长大成人,他九岁便精《春秋》、通六艺,姿貌雄伟,为人严谨,临事果断。
等到唐明宗长兴元年,长大成人的孔仁玉将孔末假冒嫡裔,窃取官爵之事告之于官府,唐明宗得知此事后,派人前往曲阜详加调查,确认属实,于是下令处死孔末,命孔仁玉任曲阜县主薄,主孔子祀。
正因为此事,孔仁玉被孔氏后人尊为中兴祖,大加赞誉。只是有趣的是在孔仁玉的墓志铭上,对此事只字未提。
是孔末乱孔不存在?还是孔仁玉有意淡化此事,就不好说了……
王溥博闻强记,当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叶华笑呵呵道:“王相公,我只问你一句,如果孔仁玉就像刚刚那副样子,他斗得过孔末吗?能重新夺回家业吗?”
“啊!”
王溥仿佛突然被扼住脖子的乌鸦,眼珠差点掉出来……叶华说得对啊,这样的人,能逃得过孔末的魔爪?安然长到成年?还能跑去朝廷告状,惊动了皇帝,最终扳倒了仇人,给家族报仇,拿回了家业?
可信吗?
别忘了这可是最混乱的时候,好人死的没剩几个呢,能混得好的,几乎都是狐狸成精。
光是这一件事,就足见孔仁玉不简单!
王溥也不是真的弱智,他只是想借着尊奉孔子,收拾人心,提升文官地位,对于孔家的事情,难免一厢情愿,光往好处想,才险些阴沟里翻船。
等跳了出来,王溥越想越怕,假如刚才看到的全都是假象,那孔仁玉也太可怕了,这家伙的心机该多深沉,演技该多精湛!
“冠军侯,你说那个写血书的小吏,莫非讲的是真的?”
叶华叹口气,“王相公,孔仁玉说什么来的?他说让衙门里的差役都回家耕田了!”
“啊!”
王溥大惊失色,“莫非,莫非他要杀人灭口?不会吧?”
“怎么不会,回家耕田,劳累过度啊,被马踩车撞,甚至路上遇到了歹人,都可能丢了命。反正连县令都杀了,何况一个小吏!”
“什么!”
王溥豁然站起,县令,之前的县令死在孔家手里?
这怎么可能,孔仁玉恢复家业没有多长时间,他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势力,敢杀害朝廷命官,不可能,绝不可能!
王溥坚决摇头,叶华轻轻一笑,“王相公莫非忘了张家?”
“张家……就是孔仁玉的舅舅家!”
王溥豁然开朗,张家保护了孔仁玉多年,当时孔末已经窃据孔府,以夫子后裔自居,手里那么大的势力,居然没能斩草除根,还被张家给反杀了,他们有多大的力量,可想而知?
光是孔仁玉没什么了不起,可如果加上了张家,这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王溥在几位相公当中,算是最老实厚道的,等他想清楚这些事情,忍不住冷汗淋漓,他突然冲着叶华深深一躬。
“冠军侯,老夫有眼无珠,险些铸成大错,如果陛下真的过来祭祀孔夫子,孔仁玉的地位势必不可撼动,到时候他就是地方一霸,遗祸无穷,我,我愧对曲阜百姓啊!”
叶华没忍心继续吐槽,可他并不相信,朝中诸公,那么多有本事的人,能一点消息不知道?
他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尊奉孔夫子,对他们有好处,至于曲阜百姓,就交给孔家祸害,又能怎么样?反正都祸害了一千年,也不差再多一千年!
叶华甚至有点庆幸,这次来的是王溥,假如是范质,李谷,或者是冯太师,没准这帮人就会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一切以保护圣人苗裔为主,以他们的道统为主!也就是以他们的利益为主!
好在,王溥还有良心!
“冠军侯,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叶华想了想,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虽然是钦差,可也不能随便胡来。这样,王相公,你继续替孔家说话,最好能骗到他们的信任。我呢,去找证据。”
“嗯,冠军侯准备从哪里着手?”
“就从死去的县令着手!”
王溥想了想,不由得眼前一亮,县令可是朝廷命官,突然暴毙,钦差前去探视,情理之中。
而从这个县令着手,正好把孔家的事情全都给掀开!
“好,我跟着冠军侯一起去!”
叶华又道:“让孔仁玉也跟着,免得他疑心。”
王溥笑了,叶华果然是有滴水不漏的本事,难怪范相公,冯太师都这么看重他,真有过人之处啊!
王溥照着叶华的意思,派了四个军士去请孔仁玉,还特意嘱咐,让其中两个人替孔仁玉耕田。
过了一会儿,孔仁玉满身泥土,汗水满头,气喘吁吁道:“钦差有什么吩咐?”
王溥道:“我们是奉了圣人之命,一来祭祀夫子,二来考察民情。5天之后,才是吉日。眼下想去四处看看。”
孔仁玉有些为难,试探道:”那个……钦差不会要看5天吧?那,那就耽误种田了!”
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都跟着颤抖,仿佛真的把田地当成了命根子,一家人就指着种田吃饭呢!
放在和叶华谈话之前,王溥只会感动,觉得这个人实诚可靠。
只是现在他光剩下恶心和胆寒!
罢了,就让老夫看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孔主簿,回头老夫让官兵帮你把田耕了,这总行了吧?”
“那,那要给工钱啊!”孔仁玉瞪大眼睛道:“每个人一天总要10文钱吧!”
“老夫出还不行吗!”
“可不能拿朝廷的钱啊?”
王溥哈哈大笑,点指着孔仁玉,“老夫是帮你,你还怀疑老夫贪墨!真是不识好人心!罢了,老夫从俸禄里拿钱,总行了吧?”
孔仁玉这回没话说了,他尴尬笑了笑。
叶华都看不下去了,太恶心!
“孔主簿,你说前任县令死了,我想去他家看看,上一炷香,问问有没有什么困难……你一个主簿过成这样子,想必你们县令也不会富裕吧?”
提到了县令,孔仁玉终于微微变色。
王溥把脸一沉,故意怒道:“孔主簿,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讲!”
孔仁玉咬了咬牙,“下官就说了,按理讲县尊暴毙,身为属下,不该多说什么。可,可有些话不能不说,他,他太过分了!”
叶华看了王溥一眼,两个人心领神会。
孔仁玉到底是装不下去,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就看他能说什么吧!
“县尊在曲阜有4年多了,从前朝的时候,他就在了。前朝上奢下贪,搜刮民脂民膏,光是每一户就要缴纳一张牛皮的税,老百姓拿不出来,就要抓去抽鞭子,站木笼,有好些人都被折磨死了。”
“县尊用搜刮的钱,买了一个江南的歌女,他们吹拉弹唱,夜夜笙歌,又狂饮无度,就,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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