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渊占据溢津关已经整整十天,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撑这么久。
事实上,他面对的挑战并不大,莫州刺史刘楚信和瀛洲刺史高彦晖是两个汉人,也就是契丹国内所谓的南面官。
他们地位很低,驻地又被汉人包围着。这两个人试图夺回溢津关,可大周方面,已经派出来人马,韩通每天都会指挥骑兵,去袭扰两州。
他不会傻到直接攻城,只要派遣少量的人马去袭扰,就足以拖住他们了。
两州的人马没法北上,似乎只要契丹的人们没法南下,溢津关里面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
“老岳,你知道自己多好运不?”
一只虎向他炫耀道:“侯爷调动了三路大兵,又亲临白沟河,都是为了声援你,你小子真是走了运,那可是冠军侯啊,啧啧,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只虎夸张地说着,岳渊实在是想不明白,一向桀骜不驯的家伙,怎么会那么崇拜叶华,提到他的时候,一定要尊称“侯爷”,而且语气谄媚到了肉麻,让人满身鸡皮疙瘩儿。
你的骄傲呢?
你的霸气呢?
你不是说了,再也不和朝廷打交道,可转眼之间,就成了门下的一条走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十几天来,岳渊都没有睡好,或者说,干脆没有真正睡过。
他眼睛红齿,口气恶臭,声音沙哑,嘴唇都是水泡。
“你说那个侯爷那么厉害,他怎么不直接出兵?怎么不来帮忙驻守溢津关?为什么不来?”
岳渊咆哮着,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震得耳朵生疼。一只虎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你给我闭嘴,军国大事,侯爷自有主张,你不是大周的将领,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更不许你非议侯爷一个字!”一只虎霸道无比,他抓起一个茶杯,用力捏成了碎片,扔在了岳渊的面前。
“你再敢多说一句,我立刻跟你翻脸!”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岳渊气鼓鼓地背过身躯,他想不明白,曾经那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此刻居然完全变了副面孔,要是手边有镜子,他一定让一只虎好好照照自己的德行,看看究竟有多丑陋!
沉默了许久,突然有士兵手下来送信。
“大事,天大的事!”他气喘吁吁,激动道:“从白沟河的上游,漂来好多尸体,都是契丹人的,把河面都给封了!
“啊!”
岳渊和一只虎同时站了起来,他们一起冲出去,飞身上马,狂奔到了河边,果然,密密麻麻,全都是契丹人的尸体。
一只虎看到此情此景,大笑三声!
“侯爷果然用兵如神,你这等萤火之光,也配非议皓月之明!真是不自量力!”教训了老朋友之后,一只虎神气活现,回转他在城外的军营。
一路上,他是哼唱着小曲的。
大周的胜利,让他脸上全是光彩,用力擦一擦胸前的铜制勋章,变得更干净明亮,一只虎将胸膛挺得更高……
张永德将契丹人的尸体丢在白沟河,他的船队南下了。
跟随着他一起南下的,还有好几百民众。
他们被安排在甲板上,宽阔平坦。
水师的伙食不错,有干菜咸肉包子,还有稠稠的粳米粥。
李岳吟爷俩拿了8个包子,喝了5碗粥,终于打了个饱嗝儿。
父子俩背对着坐着,看着白沟河两岸的风景,又不时抬头,看看高大的桅杆,儿子的目光里,有强烈的羡慕之情,他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低下了头,突然李岳吟道:“你想当兵?”
儿子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他的动作很大,李岳吟转过身体,冲着儿子一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想投军,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儿子简直傻掉了,“爹,你,你不是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吗?”
李岳吟变得格外烦躁。他用力一挥手。
“不要说,你现在就改名叫李钉,马上去投军,不管干什么,哪怕煮饭喂马也好,总而言之,不要像你爹一样,一生都是废物就好!你听到了没有!”
泪水在儿子的眼圈里转动,他拼命摇头,“爹,你,你不是废物,你是大英雄,你,你杀了刽子手!”
这句话提醒了李岳吟,他抬起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没错,他杀了人,平时连鸡都不敢杀,可是他杀了人!
更稀奇的是他居然没有害怕,也没有内疚。
夫子教导门人弟子,要仁人爱物,人和人之间,不应该彼此自相残杀。
可李岳吟没有半点后悔,他杀的不是人,是畜生,该死!
一个诗人变得狰狞起来,他的模样十分吓人。
这时候从船舱里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年轻渔民。
他第一个拿着鬼头刀,去跟契丹兵拼命。他砍死了两个契丹兵,得到了60贯奖励。渔民还不傻,他挑出了10贯钱,塞给了赵玉胜,作为好处费。
哪知道赵玉胜满脸的怒气。
“你给我记住了,这钱是你拿命拼来的,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我丢不起这个人!男儿大丈夫,想升官发财,靠真本事,拿别人的东西算什么东西!”
他把渔民给臭骂了一顿。
可这一骂,也让许多青壮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原来也有不收钱的武夫,他们能打仗,又看重脸面,真是与众不同!
渔民们已经回不去了,他们只能坐着船队,逃到周营。
投靠大周,总要做点什么吧!
“李先生!”
渔民们凑了过来。
李岳吟爽朗一笑,“要恭喜你们,从今往后,要奋勇杀死,别让祖宗蒙羞!”
年轻渔民点头,可又皱起了眉头。
“李先生,我们,还没资格当兵!”
没资格,笑话!
李岳吟过去只听说强征壮丁,还没听说过主动投军,却被拒绝的!
实在是新鲜!
“人家说了,军中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必须家世清白,身体健康,还有测试呢!”年轻的渔民抱怨道:“怎么当个兵这么难啊!”
李岳吟想了想,微微笑道:“这才是王师风范,果然非比寻常!”
他瞧了瞧儿子,更加坚定了投军的念头。
可惜的是,这几个年轻渔民都通过不了,瘦小枯干的儿子,只怕更没机会了。
“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李岳吟好奇问。
年轻渔民告诉他,虽然不能投军,却可以组织青壮,充当民夫辅兵,一样能报效朝廷,如果表现好,还能编入禁军。
“李先生,我们答应了,现在已经有了三十多人,就差一个名字了,还不知道叫什么好。”渔民充满了期盼。
“李先生有学问,给我们起个名字吧!”
李岳吟想了想,不是正式的编制,叫什么军肯定不行,叫某某营,或者某某卫,也不行,那就……叫,叫队!
没错,就是队!
可应该是什么队呢?
“我想到了,叫杀胡队如何?”李岳吟笑着问道。
“杀胡队!杀胡队!”
年轻渔民念叨了两遍,觉得似乎有些直白,可也算上口,他好奇道:“李先生,有没有什么讲究啊?”
李岳吟微微低下头,用最崇敬的语气道:“有,当然有了!”
“往前数600多年,胡人南迁,侵入中原,烧杀抢掠,惨绝人寰……汉家亿万儿郎,不如猪狗,就,就像现在的燕云十六州!彼时,有一位大英雄,大豪杰,他也曾屈膝胡人,为养孙,为重臣,后来他幡然悔悟,反戈一击,颁布《杀胡令》,扫尽羯胡,僭帝号,复原姓,一时中原胡人无不胆裂魂飞,氐、羌、胡、蛮百万人,仓皇逃窜,多半死于路上,奔回本土者,不足十之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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