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黄昏下的长江,巨浪滚滚,翻腾咆哮,把夕阳洒在江面的余晖撕得粉碎。
两人驻足看了一时,蔡礼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依依四下看了看,踩着乱石,下了另一侧的江堤,到了江水边。蔡礼拎着木箱和铁锨,紧随而至。
“你先等等。”沈依依说着,拿过铁锨,开始挖坑。
江边泥土虽然松软,但碎石却多,挖起来很不容易。她挖了好一会儿,只挖出浅浅的一道坑。蔡礼站在旁边看了一时,把铁锨夺过去,三两下就挖出一个大坑来。
好吧,你力气大,你是大哥……沈依依耸耸肩,蹲下身,打开了箱子:“这是她以前穿过的衣裳鞋袜,这是在杭州府的时候,你送的暖房礼,还有你离开杭州的时候,送来的东西,因为太多了,我只挑了几样出来……”如今沈三太太在京城的住处,以前是“沈依依”的,那里有“沈依依”的旧物。
沈依依一面说着,一面把蔡礼所赠之物取出来,只留下了“沈依依”的衣物。
她把装着“沈依依”衣物的箱子搬进坑里,示意蔡礼:“埋上吧。”
蔡礼仿佛明白了她的用意,沉默着拿起铁锨,一锨一锨地铲起土石泥沙,将“沈依依”的衣物埋下,再堆起了高高的土丘。
沈依依看向蔡礼,道:“对不起,她走了,我还活着,所以没法将衣冠冢搬进沈家祖坟,只能埋在这里了。”事实上,即便“沈依依”真的死了,也没法葬入祖坟吧……
蔡礼望着他亲手堆起的衣冠冢,沉默着,没有作声。
沈依依把他所赠的那些东西摆到坟前,递了火折子给他:“烧给她吧。”
蔡礼却不接:“如果她还活着,断不会在杭州府买房子,也不会在杭州府的房子里招待我,所以这些东西,并非给她的,烧了没有意义。”
“随你吧。”沈依依没有勉强,“‘穿越’固然玄妙,但仅仅是对于我而言;对于她来说,其实很简单,就是一时想不开,自尽身亡了。你痛失爱人,伤心难过,我很理解,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一味买醉,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她就躺在这里,你好好地跟她告个别,从此继续念着她也好,忘了她也罢,都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好吗?”
都说生活需要仪式感,也许告别过去,更是如此。希望埋葬“沈依依”的衣物,能将他的痛苦一并埋葬,即便回忆过去,也只留下美好和甜蜜。
“不要再为难自己……”蔡礼喃喃地念着,突然问她,“她为什么自尽?”
这……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吧,何必非要问一遍呢?沈依依叹了口气:“或许……还是舍不得吴德吧。”
若非舍不得吴德,她和小胡椒早就逃跑成功了,哪还有后来的那些事。
“舍不得吴德……”蔡礼苦笑一声,“我是不是很傻?我不介意她是商户女,身份卑微;我谅她私奔另有缘由,从不怪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吝啬分一点心思给我,即便死,也是为了别人。”
身负婚约还与人私奔,无论是因为什么缘由,都不仅仅是感情问题,而是信义缺失了,对于这样的本尊,沈依依实在是同情不起来,干脆道:“知道自己傻就改啊,难道一辈子傻下去?”
蔡礼又是一声苦笑:“你也觉得我傻——”
随着话音飘散,他整个人朝后仰倒,突然间跌入了滚滚江水,激起巨大的浪涛。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沈依依前一秒还在听他讲话,后一秒就只见江水不见人,登时吓傻了。
奴仆们还在另一边的堤下,来不及喊,喊了也来不及赶来,沈依依傻怔了几秒钟,迅速跳进了长江,去救蔡礼。
这个傻大个,怎么说着说着话,就跳江了!!
傻就傻嘛,傻人有傻福,寻什么短见哪!
他是不是想在风格上,跟本尊更靠近哪!
可是人家本尊喜欢的是吴德,他就算到了阴间也排不上号!
傻蔡礼!
蠢蔡礼!
等把他救上来,她非得买条带倒刺的鞭子,狠狠地抽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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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跳江,动静不可谓不大,但武昌府乃湖广省会,江堤建得又高又厚,加之深秋风急,留守堤下的奴仆们,耳中充斥着呼啸的北风,什么也没听见。
扶留有功夫在身,耳力强些,倒是听见了水声,但他们在长江边上,江中风大浪急,听见水声再正常不过了,因此他没有多想,依旧同小胡椒闲聊:“你们小姐雇的镖师呢?我记得有个叫汪清的,功夫不错。”
“回杭州府去了。”小胡椒道,“镖师护送我们到了京城,小姐就给他们结了账,让他们走了。”
“可惜了,我还想跟他过过招呢。”扶留遗憾地说着,又问道,“你们小姐已经和吴德断了,怎么还是瞧不上我们少爷?我们少爷为了那一封求亲书,可遭了不少罪。”
沈依依压根就没跟小胡椒提过求亲书的事,她瞪大眼睛看着扶留,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天不好聊啊,扶留只好再换话题:“你配人了没?”
小胡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隐隐有要揍人的趋势。
怪不得少爷总讨不了沈大小姐的欢心,原来连她的丫鬟都这么难搞,扶留赶紧闭嘴,躲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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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晋国府,世子外书房。
胡枢站在博古架前,轻轻地叹气:“梅树又蔫了。”
松烟道:“世子,您想要新的梅树,只能再等等了,沈大小姐回武昌府了。”
“暖炉会在即,她回武昌府做什么?”胡枢惊讶道。
松烟道:“听说她是奉花夫人之命,带着蔡公子一起去的。”
奉蔡礼母亲之命,带着蔡礼一起去了武昌府?这是什么路数?胡枢没有多想,径直吩咐:“备车,去武昌府。”
“世子!”松烟惊道,“您的病还没好!”
“我的病是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胡枢伸出手去,抚了抚已经蔫掉的红梅花。
好吧,这病的确是他自己特意养出来的,可是……松烟指了指西善堂的方向,道:“您突然离京,还是去武昌府,该如何向长辈们解释?”
“就说我去巡视吏治。”胡枢随口道。
他是监察御史,品秩不高而权限广,上哪儿都有正经理由。松烟只得应着,准备车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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