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半岛东侧有大量面积不小的岛屿被统称为长山列岛,广鹿岛是其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它距离陆地只有二十多里,面积三十多平方公里,有淡水。岛上一百六十余户,七百多口,是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地域。
‘革命军’席卷辽东半岛,对海盖复金四州的缙绅实行极其残酷的灭杀政策。每遇反抗,周青峰便会调集大军进剿,绝不给对手任何侥幸之机。以至于半岛上的反抗力量不是逃散,便是蛰伏。
幸存的缙绅不得不相互抱团取暖,逃到天津和山东自然能过得好些,也有不少人就只能朝岛屿避难,伺机反攻。
广鹿岛上还残存不少明军,岛将为把总胡可宾。此人原本舒舒服服的待在自己的地盘上过着苦中作乐的日子,忽然一天接到兵部发来的晋升——胡把总变成了胡游击,负责统帅辽东半岛东侧各路军民剿灭反贼‘革命军’。
胡可宾对此都莫名其妙,问过来传旨的人才知道——感情辽东半岛已经变了天,海盖复金四州都落入贼手。胡游击这才感慨道:我说最近为毛从大陆一方来了不少逃难的缙绅,问他们都说遇到强贼。现在才知道这强贼竟然如此之强!
把总升游击,可是升官却不给钱,口惠实不至,胡游击才没兴趣去反攻呢。可接下来从大陆逃难来的缙绅越来越多,海盖复金四州的都有。能从‘革命军’的追剿中逃出来的缙绅都有点本事,不少人修为还挺高。
而接下来到广鹿岛的人马成分更杂乱,盘踞山东的白莲教竟然也派人到了岛上。有天来了个须发皆白,颇具仙风道骨模样的老者,竟然口称自己是白莲教首徐鸿儒,带着七八名精干子弟出现在胡可宾面前。
白莲教?
胡游击真心惊呆了,他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白莲教可是当年跟朱洪武一起打过交道的。双方恩怨交加,闹腾了两百多年,到现在山东还是白莲教的地盘。朝廷可是严令打击这个邪教,谁知道人家竟然拿出了东厂的腰牌,说是要‘扶明灭贼,保家卫国’。
看到东厂和兵部同时下发的旨意,胡游击只能捏鼻子认了。而接下来不单单是白莲教,什么金丹道,红枪会,五盘教等等。这些地方会道门加上从大陆逃来的缙绅,最终成了’三宗五派,九杆十八枝’,这其中甚至一伙海匪。
什么金木水火土,什么经主,会头,堂主,坛主,香头,什么开路真人,指路真人,领路真人,乌烟瘴气什么人,什么名号都有。山东,直隶,辽东,辽西,各个地方的都有。
胡游击觉着自己好好的广鹿岛愣是成了个鬼怪窟,岛上没几天就群魔乱舞,把他折腾的叫苦不迭。偏偏这些人来了还各个都像大爷一般,号称天下英雄齐聚一堂,共讨反贼,扶保朱明。
等问深入点,胡游击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受了东厂马可世马公公的鼓动,从各地出发汇集到他这里。据说马公公已经开出了赏格,灭杀贼首周青峰一万两,其余头目五千,再次三千,一千,五百不等。
一大帮子想发财的江湖好汉全来了。
这些人中毫无疑问要属白莲教的名头最大,众人都推举教首徐鸿儒为头领,统帅上岛的数百人。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寻常的好勇斗狠之人,身具修为的也就一百出头,真正有势力能打的不到二十,小半都是徐鸿儒的弟子。
有这么一大帮社会闲杂人员上岛,广鹿岛的百姓算是彻底遭了殃。没个几天功夫便发生了几十起打斗,死伤十几人。不少好汉爷无事生非,四下劫掠,连胡游击的家眷都不放过。偏偏胡游击打不过这帮人,闹腾几次连家里囤积的粮食都被抢了个精光。
闹到最后徐鸿儒不得不出面格杀几名最是无赖的好汉,方才在岛上立下点规矩。只是如今岛上一千多人,外无供给,内无生产,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喝西北风。胡可宾也巴不得轰这些晦气鬼走,就凑了些船只把想发财想出名的好汉们送到大陆上。
至于那些家伙是生是死,胡游击才不管呢。
各路江湖好汉去找‘革命军’的麻烦后,徐鸿儒却没走,反而留在岛上‘总筹大局’。这老头仙风道骨,面容和蔼,倒让胡游击觉着像个世外高人。加之白莲教在民间流传各种不可思议的神话,也让胡游击颇为畏惧。
这天徐鸿儒正在给胡游击算卦,忽而眉头一紧,从腰间的口袋里抓出七八个木牌。胡游击偷眼看了看,只见其中一块木牌被挑了出来,牌面上写着的名字正在慢慢变淡,消失。
“这是何意?”胡游击问道。
徐鸿儒眉头紧皱,沉声说道:“这是我手下四徒儿的魂牌,他死了。”
胡游击看着好奇,却不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只看到徐鸿儒手中八张魂牌,这死了一张就只剩七张。显然死的‘四徒儿’还挺重要的。
徐鸿儒沉吟一会,说道:“我在四徒儿学艺多年,本领高强,寻常之人不是他的对手。前两日他还跟我通讯,谁知今日却去了。我也探知这占据辽东四卫的‘革命军’不是寻常流寇,而是意图扎根的强敌。其贼首周青峰号称天下第一,想来也是有些本事。”
胡游击嗤笑道:“旬月间侵占海盖复金四卫,令朝廷上下束手无策,这等贼首何止有些本事,那自然是本领高强。兵部下文令我上岸进剿,我才不去呢。东厂的马公公派了一堆牛鬼蛇神来就想灭杀人家,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说到最后,胡游击忽而醒悟自己眼前这位徐教首也是马公公派来的‘牛鬼蛇神’,立刻停口不说。
徐鸿儒却仿佛没听见,他缓缓收起木牌,起身说道:“徒儿身死,我这做师傅的也不能无动于衷。眼下待在这岛上终究是无用,还请胡游击帮我准备船只,徐某得登陆跑一趟。看看是何人杀了我徒儿?”
“若是那天下第一的周青峰杀了你徒儿呢?”
“那我便要与他分个生死。”
徐鸿儒说走就走,乘船而去,入海无踪。
胡游击看着对方离开,站在海边嗤笑一声:“这白莲教一向藏头露尾,暗使鬼祟,什么时候敢跟人分个生死?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不过这帮家伙若是把事情闹太大,只怕那‘革命军’回头还要来寻我的晦气,我可怎么办呀?”
徐鸿儒乘坐渔船,带了两个随身的童子登陆。由于‘革命军’对整个辽东半岛的管制主要集中在城市,乡村地区由于缺乏干部还处于随机巡查的状态。徐鸿儒上岸后便换了装束,扮做逃难的老人带着两个孩子向西南方向的金州进发。
广鹿岛距离金州也不远,上岸后直线距离不过六七十里。只是越接近城市,道路盘查越是严厉。徐鸿儒仗着自己修为高深,瞒过道路上设卡的民兵,一天一夜后抵达金州城二十里外一个叫刘家店的村子。
到了村外已是天黑,徐鸿儒从口袋里取出魂牌,朝其中一块牌子上轻轻一弹。刘家店村子内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便举着脑袋疼痛,心知是师父在呼唤自己。这后生借口上茅厕,悄悄从村子里出来,寻到在村外的徐鸿儒。
师徒相见,这后生先是拜倒叩首,再询问道:“师父召唤徒儿,可有何吩咐?”
黑漆漆的夜里,徐鸿儒浑身上下阴气森森。他站在一颗枯树下,对跪地的后生问道:“你四师兄死了,你可知道?”
后生连忙大惊抬头,“弟子混入这‘革命军’后便是每日劳累,已有多日没见到其他师兄,更不知四师兄遭遇。”
“你几天和其他师兄联络一次?”
“短则五六日,长则半月有余。这‘革命军’管查极严,干不完活连饭都没得吃。弟子近段时间努力交好这村里的村官才稍稍有些空闲,可‘革命军’经常派干部下乡巡查,清点名册。他们发现可疑之事定会彻查,所以这村官也不敢随意放我离开。”
这‘革命军’着实可恨啊!
辽东半岛除了中央的千山山脉,其他地方地势平坦,道路条件好。加之现在战争时期,‘革命军’对于控制地方是尤为看重。别说基层干部进行巡查,就连周青峰有时候都担心被人渗透而觉着睡不好觉,会亲自骑着巨狼到处乱跑,看看地方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你这里可有住所让为师落脚?”
“师父,你没有身份证呀。村官若是发现有外人来,定然盘查。你就是收买他也没用,村里人看到外人出现就会举报。这‘革命军’下民风极刁,经常搞什么‘反间反特’活动,任何异常都会上报。”
徐鸿儒听得心头火大,他又问道:“为师派你们来,你们什么事都没干成么?”
跪地的后生吓一跳,连忙说道:“二师兄就混进金州城了,据说他还成了什么公务员,地位不低。前几天我偷偷去见他,他就说正跟四师兄合计刺杀‘革命军’要员,乱其阵脚。却不想四师兄竟然死了。
师父若想落脚,要么去寻二师兄,或者去寻五师姐。五师姐擅长勾引男人,据说已经有所成。她媚视烟行,最是迷人,不管是刺杀‘革命军’要员还是安顿落脚,最是容易了。”
徐鸿儒沉吟一会,却微微摇头,“范婉儿那贱婢只怕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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