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明军没有合格的轴承,车体如果太重,车轴就会难以承受,摩擦力成倍增加。明朝的工匠虽然不太明白其中道理,可他们也知道不能无限的加大车体的载重,否则车架会垮掉。
可对于要用来保命的盾车而言,越是沉重就意味着越是结实。至于车子速度慢点,费力点,这些对于推车的兵卒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他们甚至会巴不得车子散架算了,这样就不用冲到最前面去送死。
不过为了上官许诺的丰厚赏银,还是会有不少自觉贱命一条的兵卒去推盾车。他们往往能在昨天夜里就吃上一顿油水丰厚的饱饭,美美睡一觉后隔天一大早又吃一顿。这样脸颊下陷,瘦骨嶙峋的身子才能养足些力气。
在距离反贼阵地数百米外,上万明军人马已经集结完毕。在数百偏厢车的后头,是成队成队的步卒。随着姚都司的一声号令,五十部盾车带着吱吱嘎嘎的声音被推动向前,每一辆车后都有四五个人。
盾车先行,后头十几米跟着的就是搭载灭虏炮和火铳手的偏厢车。再后头就是大队大队的步卒进行保护。整个队形密密麻麻,推进的速度全看最前头的盾车。
通州东面通向运河码头,这里的路面还算平整。推车的兵卒觉着还算省力,推了百来米只用了几分钟而已。而在防守的城墙废墟方向,两门重炮已经装填完毕。负责指挥的炮兵连长用炮规确定了火炮仰角,配合精确到克的装药数量也就确定了射程。
周青峰站在城墙上,他已经将指挥权下放,炮击将由炮兵连长自行实施。他只顾端着望远镜观察敌人的动静,尤其是敌人后方布置的几台‘神火飞鸦’非常惹眼。就是那玩意让他没办法再玩空袭丢炸弹的把戏。
炮兵连长也装备望远镜,眼看敌人进入五百米的有效射程。他借助两门火炮上的准星照门进行瞄准,随即挥手下令开火——炮手将点火杆插入火炮的传火孔,轰轰的两声爆响,两门火炮在怒吼声中猛烈后座。它们顺着挖好的斜坡上滑,耗尽动能后又再次跌回炮坑。
两发实心铅球带着火焰喷出炮膛,呼的一下飞向数百米外。在远处的明军看来,反贼的阵地上突然冒出浓烈白烟,紧跟着白烟中出现一颗黑乎乎的圆球。乍一看这圆球飞的也不快,可只一个呼吸,它就已经到近前。
炮兵连把火炮射角抬到最高,打的是最大有效射程,第一发就打在五百米外。炮弹本是瞄准头前一辆厚重的盾车而去,但很可惜没有打中。第一落点在一辆盾车侧边两三米外,炮弹重重的砸在地面上,无数的泥沙嘭的一下炸起,朝四周飞射。
溅射的泥沙传递了炮弹携带的巨大动能,噼里啪啦的打在推动盾车的兵卒身上。这些泥沙中裹挟着大量石子,能把毫无防御的兵卒打的血肉横飞,运气差点当场就得倒下。
炮弹落地的那一下,明军一方都发出惊呼。所有兵卒都不自觉的低头躲避,就连在后头指挥的姚都司也不例外。虽然他距离炮击点还挺远的,可还是被吓一缩脖。
而就在阵地前所有人都缩脖的一刻,落地的炮弹却又再次弹起。它犹如一颗皮球般继续向前飞,这一次它打中了一辆装载灭虏炮的偏厢车——确切的说,它是从偏厢车的一边擦过。
可就是这么轻轻一擦,被撞击的偏厢车立刻四分五裂。木板化作成千上万的木屑,这些木质纤维犹如钢针般爆开,啪的一下就把站在车上的两名火铳手打的皮开肉绽。他们哇哇大叫的从车上跌落,有一个跌跌撞撞的乱跑,有一个则跑了几步就倒地抽搐。
不但火铳手遭了灾,推动偏厢车的兵卒也被打的抱头鼠窜。而那颗炮弹还没停止,它再次跌落,又再次弹起,一头扎进了偏厢车后头跟随的步卒队列中。
姚都司准备了大量步卒随着战车一起冲,就等着借助战车的防御一鼓作气冲进城去。这些人队形极其密集,一排上往往站着十几个人。等炮弹飞来,立马就在人群中打出一条血肉通道,任何阻挡炮弹的物体都被打的粉碎。地面上立刻满是残肢断臂,嚎声震天。
第一轮炮击打出的两发炮弹都产生了类似的效果,原本瞄准要打的盾车没打掉,反倒是后头跟随的明军倒了大霉。由于明军队形太密集,两炮下去就打死了二三十人。不少明军步卒被吓的调头就跑。
“传我将令,调头逃跑者,立刻处死。”明军大后方升起高高的望车,统兵作战的刘綎一看己方有人溃逃,毫不犹豫就下令维持军纪。没一会的功夫,督战的家丁就手持长刀将乱跑乱窜之人砍死,并且提着砍下的人头在阵前大声重复军纪。
打头阵的姚都司都觉着额头冒出一层汗,他在阵后被这两炮造成的杀伤吓的魂飞魄散,更别提那些亲历炮击的步卒——那是根本控制不住的慌乱,脑子嗡的一下只顾着逃。
逃跑的步卒临死前不断哀求哭嚎,却还是被无情的被处决。阵前其他步卒哪怕被吓的魂不附体,却也是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推进。
在开头的三分钟内,两门前膛重炮半分钟就会开火一次。每次开火后,几名炮手各司其职,他们会抓着沾水的炮刷清理炮膛,熄灭里头残存的火星。接着便是重新装填火药,两个炮手会用个专门抬炮弹的木架将弹丸塞进炮口,并且将其捅严实。
装填的步骤繁琐而有序,必须经过长期的训练才能做到忙乱中不出错。新组建的炮兵们还是头一回上阵,一个个全都有些紧张。
炮兵连的连长出自刚刚完成整合的金州大学,因为数学好才被任命带领这支炮兵部队。他都没想到自己一个穷书生竟然有天会操控火炮,头一回上阵便是上万人的大战。他也是喘着粗气在两个炮位间来回走动,不断指导炮手调整炮口高低和朝向,尽力做好。
开火……
第二轮炮击来了。
又是两发炮弹喷出炮膛,它们再次飞过数百米的距离,重重的砸在明军的阵线之上。一发炮弹准确命中了自己的目标,将头前的一辆盾车砸了个稀巴烂。不关是什么吸水棉被还是厚实的木板乃至泥沙,被这一五零口径的炮弹轰个正着,老天爷也救不了。
中弹的盾车就好像陷进了它自己所在的空间内,跟着就整个炸开,完全破碎。推车的兵卒当场死无全尸,血肉混杂在爆开的碎木杂物中。炮弹砸开这辆盾车并不停下,它继续打水漂般的弹跳前进,再一次破坏和杀伤沿途上阻挡的明军。
明军兵卒都想躲开这可怕的炮弹。可实际上当他们躲开的那一刻,炮弹已经击中了他们身边的同伴。被直接打中的人会当场碎裂成满地的肉块,散布的面积可以覆盖一两个篮球场,爆开的血肉会溅射到同伴满头满脸,并且让后者当场发狂奔逃。
每次炮击都会引发大量骚动,一次两次还能由督战队镇压。可炮击的次数多了,狂躁的步卒也越来越多,他们会抓起武器把督战的家丁都砍死,然后四散逃跑。
仅仅三分钟的爆发射击,整个攻击阵线上就被打掉了七八部战车,死伤一百多人。战死者的尸体铺满了整个阵地前方,黑灰色的地面散落大量血红色的碎肉,叫人不忍目睹。
负责指挥的姚都司已经冷汗淋漓,他不停擦着自己额头的汗滴,用嘶哑的嗓子试图把士兵们再次驱赶到前线去。这时候还愿意回头的兵卒少之又少。虽然被打掉的战车并不多,可除非军官亲自上来踢屁股,他们宁愿趴在地上也不肯再去推车。
而在伤亡超过一成后,愿意跑到阵前的军官比步卒还少。哪怕是姚都司自己都只敢在后头远远站着大喊大叫。然而任由他喊破嗓子,前头也没人搭理他。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反贼的火炮怎么打的这么快?这么准?威力还如此之大!
被寄予厚望的明军灭虏炮只有百来米的射程,炮膛装药小,威力也小。装药多了直接炸膛。不等它们进入射程,对面的重炮就把它们连炮带炮车都给打碎了。
再则由于明军装药小,炮管口径也小。它们发射的弹丸往往就打一个点,相比能打出跳弹攻击打一条线的重炮,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对手。反贼如此狠辣的火炮,明军上下真心没见过。
不过在城内,两门火炮的炮管温度升高,已经不能持续射击。这个时候把发射药塞进炮膛,高温会直接把它们点燃。炮手们也没什么办法能对火炮降温。这时候泼水上去,炮管直接就废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降低射速,让炮管自然冷却,实心弹只能一分钟一发。
才开战不到一刻钟,整个明军的攻击就陷于停滞。充当督战头目的刘招孙顿时坐立不安,他策马回到刘綎身边大声喊道:“义父,反贼炮火犀利,可打的时间长了必然要停下。不如再逼着那些杂兵朝前拱一拱,等反贼火炮无法开火,我便带马队去冲。”
打仗就是用合理的伤亡换取胜利,刘綎是老将,断然不会太过疼惜底下士兵的性命。他在望车上看的真切,反贼的火炮确实厉害,可也就两门。只要射速降下来,区区几百米的距离马队一冲而过,憋足一口气就能杀进去。
“孩儿,就依你言。让姚国辅那个废物下来,换个不怕死的上去。”刘綎在杜松面前许诺要那这破贼头功,这区区百来人的折损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让浙兵营备御周翼明上去。浙兵能打,周备御也是个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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