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乱作一团,天津也乱作一团。
城中官绅俱数逃亡,商铺关门,百业凋零,人心惶惶。不少为非作歹之徒趁机横行霸道,甚至挂着‘革命军’的招牌欺压凌辱。等着周青峰带兵回来,更是有投机之人前来依附。贩夫走卒,落魄文人,街头青皮,三教九流纷至沓来。
这天津的社会局面比辽东复杂百般,徐冰只带些行政部的人来,完全无法应付。虽然她手头也有不少安全部派来的当地密探负责甄别,可这些人往往都是没文化的社会底层,大多因为仇恨投靠,论实干能力多有缺陷。
徐冰为此忙的焦头烂额,只能靠近卫队负责维护城市治安。可要如何清理城中渣滓,就不是她能做到的了。
周青峰则忙着扩军,通州一战令他威名大增,刘綎的家丁更是被他一口吞下。这批家丁数量超过两千,体格较好,训练程度也较高,是不错的兵员。可他们封建思想也较为严重,恶习多多急需教育。
大量当兵为生的明军也被挑选出来,素质较好的被编入受训人员。此外还有从天津当地招募的年轻兵员,总共加起来足有六七千人。所以在天津设立新兵训练中心进行规范化训练很有必要。此外周青峰还打算在天津建立海军训练中心,也是一堆琐事。
如此情况下,必须找个能人来处理地方上的牛鬼蛇神。这人必须能力卓著,还熟悉民情,最好有过相关经验。周青峰看看自己手边的人事档案,愣是没找到这种人。他要安全部长王鲲鹏给他推荐人手,结果王鲲鹏给他推荐了一个太监。
“马可世?”周青峰自然还记得此人,“就是那个把通州大堆粮饷一散而空,便宜了大明满朝文武,却让我落个空的马公公?那家伙顽固的很,要当大明的忠臣,这会正在监牢里待着吧?”
王鲲鹏历练一年多,成长很快。他对自己的职位很满意,可他更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是因为能力才坐在安全部长的位置,否则光是白莲教反水的范婉儿都比他强几条街。他是靠办事勤恳,又忠心耿耿才坐稳自己的位置。
只要王鲲鹏当个纯臣,安全部长这个要害职务就绝对是他的,谁也拿不走。可若是安全部不能干活,再忠心也是无用。范婉儿成了安全部的副部长,在山东搅的风生水起。这事给了王鲲鹏莫大启发,所以他一直在想着如何搜罗一些能力够强的部下来驱使。
“这位马公公确实够忠心,可他效忠的万历皇帝前日突然驾崩。或许这点能劝他一二。”王鲲鹏说道:“若是这位马公公能出来办事,光是他在东厂干过的身份,就足以把大明东厂和锦衣卫的不少人拉过来。这些人对付城狐社鼠是绝对够格的。”
周青峰沉吟几声,微微点头道:“据查马可世这人除了办案时心狠手辣,其他方面倒也没有太大劣迹。我们‘革命军’也不搞什么打击报复,关着他也不是个事。你去跟他谈,允许他回京城看看风头。我看此人不好钱财却好名声。要名声么,我给他便是。”
大帅同意了,王鲲鹏便去找马可世。
这会马公公正在天津的监牢里数虱子呢。他在通州被叶娜封印修为就成了个废人,想给皇帝尽忠却被反贼关了起来。这几天他一直在绝食,以示自己跟反贼绝非一路。
牢房里除了马公公还有不少跟近卫队战斗中被俘的明军将官,这些人一个个蔫不拉几,整天的没精打采。这几天‘革命军’安全部一直在清查这些人的身份,低级军官往往就被拉去进行再教育。高级军官有些被处死,有些则被称作战犯送往辽东半岛接受改造。
马公公跟这些人都没啥交情。他每日独坐,心里只在想自己这辈子算不算值了?想的多了,便是发呆。
“秦邦屏,有你的信。”临时充当狱卒的近卫队士兵在牢门外大喊。
马公公微微抬头,只见对面牢房站出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人。他出身东厂,对天下有名的官员都颇了解,只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人是四川来的土司将领。也不知咋地,反贼似乎很是优待此人,好吃好喝,一直客客气气。
狱卒打开牢门,给秦邦屏一封书信,顺带说道:“大帅有令,你身体已无大碍。念你年纪大了,又无大恶,要将你转移到金州大学军事系战史专业去写回忆录。”
拿到信的秦邦屏顿时一愣,他还没搞清什么是‘写回忆录’就被狱卒客气的请了出去。这几天马公公已经看到好几个明军将领被‘请’去写回忆录,大多是明军中的宿将。尤其是经历丰富之人更是如此。
比如老将刘綎。这人打过缅甸,平过云南土司之乱,也因为贪了钱财和贿赂上官被两次罢职。日本的丰臣秀吉侵略朝鲜,他也带了几千四川兵跑了大老远去朝鲜跟倭人打过两次。后来他又平过奢安之乱,最后跟‘革命军’反贼交手而投降。
这人堪称明末战史活化石,跟明朝诸多文武都有交集。周青峰觉着不把他调去写回忆录实在太可惜了。
刘綎走了,秦邦屏也走了。刘綎的义子刘招孙也在战场上被抓做俘虏,在这里关了几天后也被送往金州接受改造。监牢里的人几天内进进出出,唯独马公公还是端坐不动。他也不知自己将被如何处置,偶尔心烦意乱,却又带着某种侥幸。
“马可世。”狱卒一声高呼,把坐在牢房一角的马公公唤醒。
马公公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就发现今天来找他的竟然还有之前拿下自己的番鬼女人。狱卒把他推出监牢,番鬼女人便伸手在他脊背一按,将控制他根骨的截脉术解除,让他恢复了一身不俗的修为。
“这是为何?”马公公好生奇怪。
只是番鬼女人做完这事转身就走。另一个年轻男子扳着脸走了过来,冷冷说道:“马可世,我是‘革命军’安全部长王鲲鹏。我现在正式替我家大帅问一句,你可有归顺之意?”
马可世当即用公鸭嗓子哈哈大笑,心中快活的拒绝道:“咱家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你们太小看咱家了,以为关这么几天就能让咱家改变主意?想要咱家归顺,除非日月无光,星辰倒转。要杀便杀,咱家绝不皱眉。”
马公公说的神清气爽,好像在心中早已反复默念这段台词。他倒是可惜这监牢里没什么人,如此豪迈之事竟然无人知晓,太亏了。
可想象中的刀斧加身竟然没出现,王鲲鹏侧身让开,对马公公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归顺,我们也不为难你。你不是战犯,也无血债。你可以走了,来去自由。”
放我走?
马公公更奇怪了,心中狐疑的很,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他还是昂首挺胸的走出监牢,心想不管这伙反贼动用什么招数,他都将坦然面对。可直到离开监牢,也没人为难他。狱卒甚至给他五两银子的路费,叮嘱他不要作恶,就不管他了。
这监牢外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马公公穿着一身破烂衣裳,发呆发傻——放我走?这事绝对有阴谋。哼……,走便走,咱家还怕你们这伙反贼的诡计不成?
想到能重回皇上身边,哭诉自己逃离贼巢的离奇和赤胆忠心,马公公不禁心中一片火热。他根本不做停留,迅速出城,一路上还警惕身后有追兵,东躲西藏费劲心思,决心要跟反贼斗智斗勇——可反贼好像压根没理他,真的任由他离开。
于是忠心耿耿的马公公一路昼伏夜出,靠着反贼给的五两银子路费返回通州。他甚至过城不入,又从通州继续向京城方向而去。等他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朝阳门,就看见两个熟人正哭丧着脸从城内出来。
马公公脱离牢笼重获自由,一路上小心翼翼就担心自己又被反贼捉回去。他到了这天子脚下方才心中大定,见到熟人更是高兴的主动上前打招呼喊道:“哈哈哈……,你们两个小子这是去哪?怎地哭丧着脸?”
从城内出来的是欧阳君和罗烈,两人认出马可世后便发呆。欧阳君惊讶问道:“马公公,听说你归降反贼做了大官,还回来干什么?”罗烈也问道:“马公公,朝野上下都在骂你,说你大奸似忠,十恶不赦。”
马可世心念一转,当即骂道:“反贼这么好心放咱家出来,原来根源在此。他们定然是先散布咱家归降的谣言,要逼着咱家无路可走。只可惜疏不间亲,咱家一向忠于皇上。皇上定能明白咱家这是受冤枉的。无妨无妨,只要等咱家进宫见了皇上,一切自然明了。”
马可世说得喜笑颜开,只当自己已经看穿反贼的鬼蜮伎俩,还有了破解对策。只是欧阳君和罗烈却没笑意,欧阳君就说道:“马公公对皇上的忠心,我们二人自然是知道的。这朝野上下若是要按忠心排个名,定然是公公你排第一。”
这马屁拍的马可世都不好意思,嘎嘎乱笑,摆手谦虚说道:“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这朝廷上下应该还有忠臣,咱家算不得第一。”
可罗烈又插口说道:“只是我等知道也没用了,皇上是没法知道了。”
啊……,马公公皱眉不解,莫名其妙。
“反贼肆虐京畿,皇上忧思劳顿就一病不起。”
“三天前,皇上病情加重,在乾清宫驾崩了。”
“皇上归天,朝野大乱,宫里正忙着治丧。”
“城里白布不够,我二人就是被派出城去其他地方采买白布的。”
“公公你真不用回去了。”
“司礼监已经将你除名。”
“东厂也没你的位置。”
“你名声臭了,也没人替你说话。”
“想拿你人头上位倒是有。”
“马公公,你还是快逃吧。”
“反贼那边看样子也挺好混的,你还回来做什么?”
马公公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他现在才明白反贼为什么放自己走——皇上死了,再没人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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