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暗沉,随着黑暗的来临,一股股浓雾从每条街道的深处之中涌出。
‘呜呜’的痛苦哭声之下,像是有万千冤魂齐齐在哀嚎着。
“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一股浓浓的鬼气像是浓烟,弥漫了整个街道,里面夹杂着血腥味儿与恶念,刺激着人的魂魄。
在这股鬼气之下,老道士发现众人的脸色变得青白,吴婶等人身上原本就微弱的阳火几近要熄灭了。
满街鬼气森然,在这座鬼域之中继续呆下去,对众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大。
若不找个地方躲避,光是这阴气冲撞之下,阳气薄弱的人恐怕便要压不住魂魄,不需鬼魂冲撞便要脱体而出。
“嘻嘻嘻——”
‘呜咽’的痛苦哭喊声里,突然突兀的传来两声稚声稚气的孩童嬉笑。
原本应该天真稚气的笑声,在此时听得则是份外的恐怖、惊悚。
有数人惊恐之下本能的转头去看,就见到十来米开外的街道转角处,露出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的脑袋。
那童子肤色雪白,一张嘴却像是涂了血似的殷红。
眼瞳漆黑,瞪得很大,手指吮在口中,咧开嘴角。
他也不知吃了些什么,那齿颊染得通红,血红的口水顺着手指往下淌,那黑瞳在雪白小脸的衬托之下,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显得格外的醒目。
宋长青转头过去看了一眼,与他目光相碰,发出一声惊呼:
“那里!”
老道士等人听到他呼声,都转头去看。
那小童却在他呼喊出声的刹那将头缩了回去,众人耳中仅听到‘嘻嘻’的笑声夹杂着清脆的铃铛撞击声响罢了。
大家打了个寒颤,双腿紧绷得都要抽筋了。
‘呯呯呯。’
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张罗着关门,行动异常迅速,转瞬功夫,原本还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瞬间就已经杳无人烟了。
这些人不知是因为知道夜色降临,所以才急着关门,还是因为宋长青抓扯人皮灯笼,使得鬼城之中的人知道即将有大祸降临的缘故。
周围空荡荡的,仅能听到街道里面传来若隐若现的惨嚎。
灰雾之下,开始能看到朦胧的鬼影了。
宋长青搭在臂间的那件道袍被阴风吹动,衣角张扬,摩擦之间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诉说着冤屈似的。
“我们躲到哪里去?”
此时的环境比众人在江上的时候还要恐怖,寒意无孔不入,说话的妇人感觉周身骨头都被冻得僵痛,浑身直哆嗦。
店铺已经关门,入夜之后那股危机感令得这群已经历经过数次生死考验的人们察觉到不妙了。
众人好似置身于九幽阴曹地府,恶意、杀机铺天盖地的袭来,将众人团团包裹。
老道士眉头紧皱,正在这时,宋青小的目光落到了吴婶身上。
吴婶原本涣散的神色一个激灵,眼睛之中像是也多了几分光泽,木然的表情鲜活了些,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颤颤巍巍的道:
“不,不如,先去……”
她阳气弱,在阴气森重的环境之中呆久了受到了影响,说话都不大利索。
好半晌后,才吃力的道:
“……去我家,躲躲……”
她娘家在沈庄里面,与兄嫂一向关系和睦,这个时候回家去,兄嫂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大家一听这话,都点了点头。
一行人中,除了寻亲访友的人外,也有家在沈庄的。
可这会儿大家哪里敢与宋青小、老道士师徒分开,便都唯有同走。
确定了先回吴婶的娘家之后,就由吴婶领头。
‘叮叮叮——’
清脆的铃声不知从哪处传了过来,夹杂着小孩‘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若隐似无的歌谣:
“买路钱,买路钱——”
“不给买路钱,小鬼便带走你的心肝——”
“快来玩呀——”
“吴厚山——快来玩呀——”
“哇……”
这孩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叠过来,像是催命符般,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吴婶孙子一听这叫魂声,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快捂住他耳朵。”
吴婶一听孙子啼哭,顿时面色就变了。
这是她第一个孙辈,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平日捧在掌心中怕摔了,含在嘴里也怕化了。
此时听到小鬼叫魂,不免骇怕,深恐小孩招了鬼,惹来灾祸,又急又怒,当即叉腰大骂:
“这遭了瘟的死鬼,自己受了祸害不得安生,如今还要来祸害我的孙子,也不怕缺了德,将来下阴曹地府,上刀山、下油锅!”
“嘻嘻嘻——”
她骂得越凶,那些孩童便像是越开心一般,拍着巴掌笑。
手足间的铃铛‘叮叮’作响,越发慑人心魄。
“天地有正道,万物俱有灵。五行三道有正气,不容妖魔鬼横行!”
老道士哪里能看得这些鬼怪冲孩子下手,强忍伤痛,从腰侧的挎包间抓出几张符纸,念咒之间强提灵力将其点燃,化为两道金光,用力的点在了吴厚山的耳朵两侧。
两道金光在小孩的脸颊两侧闪了闪,随即隐没。
先前还啼哭不止的孩童随着这金芒一闪后,便止了啼哭,打了个呵欠,像是困倦般的伏在了父亲的肩头。
不多时发出‘呼呼’的声响,竟像是很快睡着了。
“我暂时封住了他的七窍,让他不受这些魔音干扰。”
老道士喘了两声,对吴家人说道。
“多谢道长。”
吴婶感激无比,吴宝山夫妇也连声称谢,竟觉得儿子不哭之后,惶恐不安的心都像是一下得到了安抚,变得踏实了许多。
老道士摆了摆手,只是嘶哑着声音道:
“领路吧。”
吴婶也不多言,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呜呜——”
街上阴风阵阵,许多店铺门口挂的人皮灯笼这会儿已经逐渐开始发亮。
灰雾越来越浓,弥漫了整条街道。
雾气之中像是有若隐若现的鬼影摩挲,冷冷的望着街上孤伶伶的一行人,眼中带着不怀好意之色。
人皮灯笼被风吹了起来,身体像是灌满了气的气球,四处摆荡。
双眼之中像是两盏油灯,泛出绿莹莹的光,在灰暗的街道上异常的醒目。
接着那光芒逐渐从眼部蔓延至周身,那皮囊也开始发亮,透过灰暗的僧袍、黄色的道袍,将上面沾染的血迹照亮。
“救救我——”
痛苦不堪的阴魂发出呼救声,阴风大作,宋长青手臂间的道袍也像是鼓起了风,发出阵阵声响。
“宝才,宝才你来瞧瞧,去你外祖家,到底是走哪条路?”
吴婶往四周一看,顿时心慌。
她本来遭到鬼蛊附体,受了阴气的干扰。
宋青小虽说及时将她眼中的那条黑线抽出,但她的眼睛却受了些伤,对于辨物、认路也有影响。
再加上此地鬼气森然,家家户户门口都像是挂了人皮灯笼,恍惚一看间,竟像是到了地狱之中,哪里还分得清方向。
吴宝才强作镇定,往四周一看,勉强像是认出了路,伸手一指:
“那边,娘,道长、宋姑娘,诸位都请跟我来。”
这里鬼气越来越浓,雾气之中鬼影重重,大家都知道长时间在街道上逗留恐怕结果不妙。
听到吴宝才这话之后,由他领头,大家都咬紧了牙关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嘻嘻……”
那些孩童的嘻笑声不时传来,还有铃铛声响,若隐似无的传进众人耳中,像是那群没有收到买路钱的小鬼还阴魂不散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一路人皮灯笼已经点起来了,火光越来越亮,同时还散发出一种难闻至极的恶臭。
这种臭气不仅止是像尸体腐烂的味道,还好像夹杂着一种徘徊不散的恶念在其中,如附骨之蛔,从人心底生出,闻到之后打从心底厌恶。
‘嗖——’
‘嗖嗖嗖!’
一盏盏灯笼亮了起来,每条街道上的人皮灯笼都亮起来了。
隐藏在雾气之中的鬼影逐渐现出身形,街道上隐约呈现出另一种异样的‘热闹’情景。
‘呼——哧——呼哧!’
大家连跑了数条街,都累得不轻,但其中最累的,要数宋长青了。
他身强力壮,且又自小随老道士修炼灵力淬炼体魄,在一干人中,除了宋青小与受伤的老道士之外,他是最强壮的了。
可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却渐渐落于人后,喘息声也比其他人更重。
“长青——”
“快走啊……”
老道士跟着跑了一路,逐渐觉得不对头,回过神才发现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边,搀扶着自己的大弟子不知何时落了后。
以宋长青的脾气性格,在知道自己受伤未愈之后,绝不可能无故放手的!
沈庄已经沦为鬼城,他虽有一定修为,可一旦落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说话的功夫间,老道士慌忙转头去寻,下一刻随即瞪大了眼睛,眼里露出惊恐。
四周绿荧灾的人皮灯笼的映照下,宋长青的身影落于众人数米之后。
他这会儿脸色灰白,汗如雨下,将他身上那件短褂都浸湿了。
不知何时,他后背之上背架了一个身穿黄色道袍的影子,那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形成一片阴影,将他半个脸都挡住。
只能从绿荧荧的灯光里,看到大股大股的汗水顺着他脸颊滑落,在他下巴处汇流。
“呼哧……呼哧……”
沉重的喘息声从他鼻孔之间喷了出来,在老道士喊出话音的时候,他像是有了反应,隐约之间像是想要抬头。
可是他身上的压力太重,脑袋只微微一昂,便被身上驮伏的‘人’压得脊椎更弯折了。
“快走啊,长青。”
他的后背之上,传来一道含糊不清的尖细的催促声,阴森森的,响在他的耳侧,仿佛绵里含针,刺入他的耳膜之中,令他身体重重一缩。
搭垂在他肩头的两只衣袖空荡荡的垂落了下来,里面像是裹挟着两只手,微微动了动,好似拍了拍他胸膛,催促着他快走。
每拍打一下,便发出‘呯呯’的闷响,宋长青的后背就弯得更加厉害了。
“妖孽!”
老道士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一声大吼:
“休得害人!”
他喊话的功夫间,那匍匐在宋长青后背上的‘人’缓缓的抬起了头。
那张脸呈半透明的色泽,内里燃起青光,将皮肤映得如纸皮似的薄。
只见那张脸已经变形,像是吹胀起来的灯笼,在胀泡的脸颊皮肤拉扯下,嘴角以不自然的角度往上勾。
这分明就是先前在茶水坊外面,挂在门口,却被宋长青一怒之下扯下来的人皮灯笼!
老道士一与那鬼眼相对,刹时被眼中积累的怨毒之气惊住,一股寒意笼罩了他的周身,令他头皮都绷紧了。
但下一瞬,爱徒之心却强行将这种诡异的阴寒感压下,他还未出手,就见宋青小掌心之中像是蹿出一道白光。
一声清亮的龙吟声响中,凛冽的霜雪之气将阴寒刺骨的鬼气驱散。
白芒化为一尾细长的冰龙,咆哮着张牙舞爪的冲往宋长青的方向,‘嗖’的一声从那身披道袍的人皮灯笼头部穿过。
冰系灵力的锋芒瞬间将人皮撕裂,只听‘砰’的爆炸声中,那人皮如同爆裂开的气球,四散开来。
“不——饶命——”
随着人皮一爆,里面涌出大团大团的黑雾,一道充满怨毒之意的鬼魂隐藏其中,发出一声惊恐交加的疾呼。
但不等这厉鬼话音落,冰龙便抓开黑雾,爪甲一把将其揪出,用力一握——
“呜啊——”
一声惨叫中,那魂体被冰系灵力辗压成碎末,厉鬼被绞为阴气,散于四周。
人皮如同爆裂开的烟花爆竹,炸得到处都是。
有些落到了后面的人身上,粘了人一脸、一手。
众人根本来不及避闪,便闻到了奇臭无比的味道,寒意透体而入,钻进胸口,骇得众人忙不迭的伸手扣挖拍落。
那撑起的道袍缓缓干瘪了下来,道袍上光泽尽失,大团大团的黑血从那道袍内透出,顷刻之间便将那道袍氲湿了,‘滴滴答答’的从袍身的边摆、袖口滴落。
“啊——”
其他人一见此景,不由发出凄厉尖叫。
唯有宋长青像是瞬间被搬开了一座沉沉压在身上的大山,终于能舒展开自己的筋骨,直立起了自己的颈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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