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奸?哈哈哈哈……俗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我只不过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罢了。”
王伯面露狰狞,在被姜爻揭穿后,他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的假面。
“如今这个世道早就变了,洋人肆虐,军阀横行,连京城那个小皇帝都自身难保,被逼退了位。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要是不背靠山头,就只有为人鱼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你就背叛了待你不薄的欧阳老爷,反而投靠那些肆虐的洋人了?”一想起上个轮回里王伯的结局,姜爻的语气中便不觉带上了几分讽刺。
“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俗语,那有没有听过‘狡兔死,走狗烹’这个说法?你以为知道了那么多事后,他们会放过你?”
“哼,我就算当走狗,也比欧阳黎那老顽固强!京城的荣华富贵不享,偏偏要跑来这种荒郊野岭受罪!我好心劝他离开暮色山,拿‘那件宝物’去投靠洋人,却被他骂得狗血临头,还威胁要把我赶出山庄,枉费我跟了他那么多年!”
王伯瞪着眼,怒喝道。
“既然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等我把他儿子绑到他面前,看他松不松口!我就不信他为了那件宝贝,连自己儿子的死活都不顾!”
望着面目扭曲的王伯,姜爻已经懒得多费口舌了,对于这样一个被仇恨与执念控制的亡者意识,再多的忠告也无济于事。不过从对方的话语中姜爻至少得到了一个信息:面前的这些人应该还不知道“宝物”的确切所在,更不知道欧阳老爷已死的消息,这也是他眼下能利用的唯一机会。
“……您说得也对,这个世道早就变了,我再这么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姜爻摇摇头,一脸无奈地看向对面的王伯。“有件事我得告诉您,其实老爷已经抛下我们所有人自己跑了,您也不用再继续演戏了。”
“演戏?你、你在说什么?”王伯脸色一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哎……欧阳老爷他连少爷都不要了,您又何苦替他瞒到这种程度?”姜爻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当初老爷让您把少爷藏在树洞里,就是提前知道了这些人会来山庄,打算后续带着少爷一起走。而让你假意加入他们,也是为了给他当掩护,谁想到,他居然自己先逃了……”
“假意加入我们?”
或许是姜爻那张看似纯良的脸颇有欺骗性,又或许是姜爻的一番话催化了那些黑衣人心中原有的猜疑,这些人显然产生了动摇,现场气氛也变得怪异了起来。而王伯见状急了,伸手指着姜爻的鼻子大骂道:
“胡说!那小子的藏匿地点明明是你告诉我的!”
“我区区一个教书先生,只是山庄的外人而已,老爷又怎么可能把藏少爷那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呢?”姜爻继续淡定地说着,在愈演愈烈的猜忌之火上又添了把柴。“我去找老爷时,他早就跑了,而且我在老爷的房里,还发现了这个东西。”
姜爻说着,从怀里取出欧阳老爷临死前给他的玉扳指,展示给了王伯。
“这是……暮色山庄的庄主扳指!”王伯认出了姜爻手中的信物,然而话才刚出口,他便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
“没错,您自己也说了,这是代表老爷身份的贴身信物,他连这东西都不要了,又怎么会管我们?”姜爻把扳指塞回了怀里,声音故意提高了几分。
“王伯,老爷最信任的就是您了,当初负责藏宝贝的也是您。现在老爷都跑了,要是不交出宝贝,咱们都得死,您就别再替他瞒着了!”
“你……你……”
“我就想呢,那小子在树林里藏得那么隐蔽,这老家伙怎么会一下子就找到,原来早就和欧阳黎串通好了!”王伯身边的一名黑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也变得恶狠狠起来。“这么说,这老东西知道那宝贝在哪?”
“不,不!我不知道!”王伯脸色煞白,对着姜爻大吼道。“是他!他陷害我!!”
“是不是陷害,等老大一拷问自然就清楚了,走!”
黑衣人哪有耐心听解释,纷纷提着刀朝着王伯靠了过来。而王伯一听这些黑衣人要押自己严刑拷问,又岂能坐以待毙,没等黑衣人上前,他便转身冲入身后的密林,借着夜色逃窜而去!
“想跑!?”
那些黑衣人见王伯要逃,连忙起身去追,而姜爻一看机会来了,趁黑衣人们不注意,立即背着欧阳少爷往反方向跑去。
「啊——!」
王伯的惨叫声从后方远远传来,姜爻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里,能去哪里,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带着欧阳少爷远离那些黑衣人,越远越好。
阴冷的山雨渐渐停歇,或许是山林地形过于复杂,亦或是黑夜笼罩下视线不佳,渐渐地,身后追逐的声音越来越远,那些黑衣人似乎已经被姜爻成功甩开。
“……呜呜……呜……”姜爻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啜泣声,他别过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欧阳少爷已经醒了。
“少爷,您没事吧?”
“呜呜……为什么……为什么王伯要这么做……”欧阳少爷将脸埋在姜爻肩头,滴滴泪水在衣衫上点点化开,却化不开心中的悲痛与哀伤。“连阿爹……阿爹他也……”
“之前的话……您都听到了?”
“嗯……”欧阳少爷呜咽着,慢慢抬起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庞。“呜呜……是不是我不够乖,他们才会……才会……”
“这不是您的错,千万不要责怪自己。”姜爻放下了欧阳少爷,转身蹲在他身前,注视着对方的泪眼。“老爷没有抛下您,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记挂着您。之前我是为了带您脱身,才故意对那些人说谎的。”
“真、真的吗?阿爹没想抛弃我?”欧阳少爷那黯淡的双眸,微微亮了一瞬。“发生的这一切……真的不是因为我?”
“是的。造成这场悲剧的,是那些人的贪欲,而你阿爹为了对抗他们的贪欲,不惜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从王伯的手里救下你,这枚扳指就是他在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
姜爻说着,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了那枚染血的扳指,递给了欧阳少爷。
“阿爹他……”欧阳少爷颤抖着接过了姜爻手中的扳指,眼眶又一次红了,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哭,只是将扳指紧紧攥在小小的掌心之中。
「呼……」
夜晚的山风吹拂过沉默的两人,也将周围的景致悄然褪去了一层色彩,就连那片被暗红阴云笼罩的天空,此时也蒙上了些许陈旧的灰白。在那一刻,姜爻突然感觉面前这名少年的瞳孔深处,似乎一下子沧桑了不少,仿佛百年的时光在那一刻凝结于他的双眸,将他从执念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阿爹曾告诉过我,这枚扳指就代表着暮色山庄,代表着最珍贵的家人。对我来说,阿爹,阿娘,还有暮色山庄的大家,就是我的宝物。”
欧阳少爷轻抚着手心中那枚已有裂痕的扳指,黑色双眸中虽然依旧悲伤,但却也多了份平静与释然。
“我一直以为,当年是因为我的错,才害死了大家。我不想接受,也不敢接受这件事,我不舍得大家就这么离开我……但我却忘了,就因为我的不舍得,才连累大家被困在这里,百年来一遍一遍地经历当年的事,一遍一遍地受苦。”
“欧阳少爷?”
望着判若两人的少年,姜爻在惊讶之余,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抬起头,环视着这片逐渐泛黄的暮色山林,发现一道道裂痕开始爬上天际,支撑着这片空间的执念也随着少年的呢喃逐渐消散。
“原来这片‘死气空间’的【梦魇】,不是那些黑衣人,而是你对家人的愧疚与不舍吗……”姜爻叹息着,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年,却发现对方也在注视着他,眼神平静。
“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赵先生,但我很感谢你点醒了我,这枚扳指,还是留给你吧。”
欧阳少爷伸出手,将玉扳指放回了姜爻手中。
“一百多年了,不论是当年的黑衣人,还是暮色山庄的大家,都早已不在了,我也该放下执念,真正与我的家人们团聚了。”
点点微光从欧阳少爷的周身泛起,连带着在裂痕中逐渐崩塌的“死气空间”,渐渐趋于透明。恍惚中,一道道令人怀念的身影划过欧阳少爷的眼眸,在这一霎那,他仿佛看到了他的阿爹,阿娘,二娃……还有暮色山庄的亲友们。而就在欧阳少爷的身形即将消失之前,他的视线越过了姜爻身后,最后定格在了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上,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谢谢你,赵先生……”
欧阳少爷的轻语随着“死气空间”的消失随风而逝,留在姜爻眼前的,只有欧阳少爷留给他的那枚扳指,以及矗立在寒风中的那位白袍青年。
“‘解开欧阳少爷的心结’,这就是你把我关入这片‘死气空间’的目的吗?赵先生。”
姜爻转过身,望向背后这名令他捉摸不透的青年男子,平静地说道。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另一个名字呢?岩云,岩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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