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京城之后,心情不佳的徐远没有回皇宫,而是扭身来到了绿柳巷。绿柳巷中除了各种烟花场所之外,最多的就是与绿柳巷相连的一条条小巷里支起的夜宵摊子。
虽说是夜宵,但也有那勤奋的,傍晚时分出摊,第二天天亮做完早餐那波买卖方才收摊回家。老罗就是其中之一,和别的夜宵摊子上琳琅满目各式吃食不同,他的摊子只卖两样东西,馄饨和烧饼。
老罗的摊子不算大,通常情况下只有五六张桌子,就算逢年过节绿柳巷中人声鼎沸时,桌子也顶多增加到八九张,从不会超过十张。再配上十多条长板凳,这就是老罗馄饨摊的全部。
等徐远来到时,摊上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只剩下角落里还空出一个位置。老罗站在炉子前从炉中夹出一个烧饼,随即转身从炉旁的锅里捞出馄饨倒进白瓷碗里,一手拿着烧饼一手端着馄饨,蹭蹭几步走到一张桌前放下,再笑着从客人手里接过铜钱,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徐远走到角落里的空位上坐下,朝老罗笑着道:“一碗馄饨,两个烧饼。”
老罗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抬起头来看徐远,精神一振,脸上笑容更甚,仿佛徐远这一张脸比刚刚收进怀里的铜钱还要亲切几分。
绿柳巷里热闹非常,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但是人多的地方通常是非也多,在这里摆了十多年的馄饨摊,收保护费的,吃了东西不给钱的各种恶客老罗都碰见过,起初还会争一争,后来一次被人砸了摊子,打断了腿,在床上躺了半年之后,老罗就再也不敢争了。
徐远便是老罗那时候认识的。当时刚打青楼出来的徐远正好瞧见了在小巷里哀嚎,挣扎着一点一滴向家里爬去的老罗,心中不知怎的破天荒地起了恻隐之心,将他送回了家中,在他腿好了之后,又借了他三十两银子将这馄饨摊重新再支起来。
说来也奇怪,原本老罗在床上躺了半年,都已经想明白,学聪明了,打定主意以后再遇见收保护费的就求求情,三两银子变作二两也好,若实在不行,那就乖乖交银子。遇见吃霸王餐的就试着要一要,若是对方人高马大或者人多势众,实在要不回来那就算了。假如对方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好欺负,那就装得凶神恶煞些,就算到最后也要不回来,至少也要做做样子给那些吃东西给钱的客人看,不能让他们觉着自己好欺负,也变成那吃霸王餐的恶客。结果这馄饨摊再支起来之后,这样的情况几乎一次也没遇到过,偶尔遇见几次不想给钱的,走了之后不知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如何,第二天定会将钱送回来。
不一会儿,馄饨和烧饼都上来了。五文钱一碗的馄饨里通常是十六只馄饨,徐远这碗却有些不同,足足放了二十四只。二十四只馄饨满满当当地挤在白瓷碗里,看起来简直就好像是一碗片儿汤。
忙完晚饭这一阵后,老罗方才闲了下来,从小车里拿出两坛酒走到徐远身前坐下,将一坛酒递给徐远。
徐远也不顾刚吃完汤汤水水的馄饨,接过酒一口气喝了小半坛,看得老罗一阵心疼,“慢点喝慢点喝,你这样喝能喝出啥酒味来?”
说着,老罗亦是抿了一口酒,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托那帮经常来的熟客的福,馄饨摊的收入比起以前好了不少,每个月下来也能攒个那么几两银子,钱多了,家里的婆娘对自己管的也就宽了些,以前从不让自己喝酒的她如今也能默许自己一个月买上那么两坛酒,虽说每个月那婆娘偷偷塞给小舅子的银子远比两坛酒钱多,但是看在这两坛酒的份上,老罗也就装作不知道。
徐远放下酒笑着道:“老罗,咱们该有三年没见了吧?”
老罗点头道:“三年多喽。”
老罗并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一天下来也说不了几句话。好在徐远并不在意这些,笑着主动说自己去那江湖里走了一遭,前几日才回来。
老罗想找个话题的切入点,冷不丁道:“我听说两个多月前,摄政王殿下也回来了。”
徐远笑着道:“我也听说了,殿下比我早回来几天。不过我跟殿下可不一样,据说殿下是去山上学本事的,我啊,是去闯荡江湖的。”
老罗盯着眼前的徐远,心中将他和那个为了庆祝十四岁生辰而做出包下整条绿柳巷中所有青楼的荒唐事的摄政王殿下做了比较,笑着道:“闯荡江湖也挺好。”
末了,老罗又补充道:“只要人没事。”
徐远两眼一翻,没好气道:“老罗,你这是咒我呢?”
老罗憨憨一笑,露出一口不算白的牙,仰头又是喝了一口酒。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愣是喝完了两坛酒。老罗的话匣子这时也渐渐打开,说了些最近这段时间从客人那里听来的不知是真是假的趣事。
譬如说,绿柳巷快意楼里那位曾经说非远王爷,也就是当今的摄政王殿下不嫁的花魁隐隐有被桃红阁最近新来的一位花魁抢去京城第一花魁名头的趋势。
再譬如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那天,白衣剑神和飞仙岛主两位当世顶尖的剑客于紫禁之巅对决,在两人对决开始的一个月前,就有人愿意以三博一,赌白衣剑神胜。后来这场赌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七八个大门派,数个江湖帮派和好几个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参与其中,到最后两人开战前,盘口已经到了以二博一。
然而谁也没想到最后竟会是飞仙岛主取得胜利,那些压飞仙岛主胜的江湖客因此赚得盆满钵满,这其中又以关东珠宝阁的三当家,铁算盘阎算子和金钱帮赚得最多,前者一口气压了三百万两银子,也因此一口气赚了三百万两银子,后者虽然没有这么多,但也赚不少。
而这一切,都是前几日金钱帮的少帮主在桃红阁为那新晋花魁一掷十万两雪花纹银时说的,老罗则是从来馄饨摊上的客人们的口中听说的这件事,中间究竟传了几张嘴几只耳朵,变了几个版本,谁也不知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徐远眼睛微眯,脑海里浮现出那日的铁算盘中年人的身影,看来那家伙,应该就是阎算子无疑。本以为自己是赚得盆满钵满的那个,没曾想到头来自己拿到手的那点东西连前二都进不去,还是要的太少,早知如此,应该一人要二十万两银子的。
至于金钱帮,徐远倒是有些印象,金钱帮是京城内的一个帮派,但老茶并不在京城,而在津门。相传金钱帮的老帮主年轻时曾经是个津门码头上卸货的,后来被一个路过的高人看中收入门墙,习得一身武艺,一手创建了金钱帮。
白翦在提及移花接木之法时,曾说京城里有几个七境武者可堪一用,其中有一个便是这位金钱帮的老帮主。
让徐远感到有几分诧异的是,放在江湖上,金钱帮充其量算是三流帮派,甚至可能连三流都算不上,却能一口气拿出百万数目的银子来,这份魄力还有积攒,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正当老罗说得兴起的时候,就听得身后有个大嗓门喊道:“老罗老罗,老规矩,两碗馄饨四个烧饼。给你带了喝剩下的小半坛酒,就当抵馄饨烧饼钱了。”
老罗一下子止住了话头站起身来,笑着应了一声,转身看向朝自己馄饨摊走来的七八道人影,数清了人头数之后走到炉前开始忙活。
为首一人将手中的半坛酒递给他,老罗笑呵呵地接过,虽说只有半坛酒,还是喝剩下的,但是这酒可比自己喝的那酒好多了,拿两碗馄饨四个烧饼换这么半坛酒,怎么看都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喝剩下的,他还真不敢要。
为首那人轻声笑道:“老罗,看来你今天生意不怎么样啊,要不你把酒还给我,我还是给你银子吧。”
一边说,他一边看向还空着的几张桌子,瞧见坐在角落里的徐远,身上神情一僵,随即恢复了原来的神情,只是那表情看起来怎么都有几分勉强。
能专门跑到寻花问柳的绿柳巷来专门为吃馄饨烧饼的,除了徐远之外自然就只剩下那日陪在他身旁的御前侍卫。
虽说心中不明白自家王爷为何对一摆馄饨摊的普通百姓青睐有加,但是却不妨碍他们因此成为馄饨摊的常客。每当在不巡逻当差的空闲时间里出宫来喝酒时,他们都会在喝酒前或者喝酒后来吃上几碗馄饨几个烧饼,顺便为老罗顺手解决一些小麻烦。
老罗对这一切全然未觉,往日里从不开玩笑的他今日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竟也抖出一句俏皮话,“那可不行,银子哪里有酒重要?银子可以不要,酒不能不喝。”
徐远自怀里摸出一粒碎银子放在桌上,朝老罗道:“老罗,银子给你放这了。”
老罗应了一声,麻利地包了两个烧饼塞给徐远。本来说以徐小子对自己的恩情,这钱怎么也不应该收的,可是偏偏这小子是个认死理的家伙,说什么借的那五十两银子归借的,馄饨烧饼归馄饨烧饼,既然吃了东西就一定要给钱,一码归一码。
虽说觉得这话哪里有些不对,但偏偏老罗又是个嘴笨的人,说不过徐远,只能每次都收下他的银子,然后每次多给他几只馄饨,临走前再像现在这样塞给他两个烧饼,算是自己一点心意的表达。
徐远接过烧饼笑着道了声谢,朝着绿柳巷走去。身后的御前侍卫们见状连忙几口吃完了剩下的馄饨烧饼,放下银子站起身来匆匆离去。
出了小巷拐进绿柳巷,为首的那御前侍卫靠近徐远,恭敬地低声道:“末将参见摄政王殿下。”
徐远点点头,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侍卫随即匆匆离去,过了不到片刻之后,一队城卫军涌入桃红阁,将两张封条贴在了桃红阁的大门上。
老鸨死了爹娘一般如丧考妣地抱住侍卫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问道:“大人,这是为何要封了桃红阁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大人您说一声,踢我几脚打我几下都成,若大人还不解气,我这就让桃红阁的几位花魁出来好好伺候大人如何?”
侍卫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冷笑道:“我可担不起京城第一花魁的伺候。”
…………………………
当天夜里,老罗从客人口中听说了桃红阁被封的事,还听说那位前几日还令金钱帮少帮主一掷十万两银子的新晋花魁突然之间被赶出了桃红阁,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京城第一花魁的名头。据说快意楼里那位花魁的京城第一花魁的名头乃是摄政王殿下亲口指定的,桃红阁被封一事,其实是摄政王殿下在为快意楼的花魁出气。
饶是听多了绿柳巷里大起大落之事的老罗听见这件事,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唏嘘,前几日还被众星捧月的花魁,今日竟然就被赶了出去流落街头,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事无常。
不过也仅仅是唏嘘而已,老罗随即想起了车里拿两碗馄饨四个烧饼换来的半坛好酒和今日来馄饨摊上陪自己喝了一坛酒的好久不见的徐远,笑着低声喃喃道:“还是闯荡江湖好啊。”
老罗的心里也有些遗憾,徐小子来得太早了,倘若他能在那几个熟客的后头来,自己就能用这半坛好酒招待他,而不是那一坛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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