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聒噪的男人
卫箴不会站着御马监门口等人,他不屑,也不成体统。
而周吉更不敢叫他干站着等,卫箴话都说的那么难听了,再有半点怠慢,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所幸的是,卫箴也无意过多的与他作难,交代了几句,领着谢池春往北花房方向去,说叫周吉把人叫的北花房去回他的话。
正经说起来,人毕竟是御马监的人,怎么样卫箴也该客气点,但他生来不是这样的人,周吉哪里敢苛责这些,能送走这个活阎王,他就谢天谢地的了,是以满心满口都是应答的话,目送着卫箴走远了。
谢池春有一肚子话想问,但卫箴给了她一个眼色,她懂事的收回去,一路无言。
从御马监到北花房的一路上,谢池春都想回头看,她是习武的人,又有着敏锐的直觉,身后有人跟着,她能察觉到。
但是卫箴面不改色,她知道,她不该回头。
北花房通往印绶监的甬道旁边,架起来有一座凉亭,卫箴的目的地显然是那里,直到他二人入内在石凳坐下去,他才叫谢池春:“现在还有那种感觉吗?”
她摇头:“周吉胆子这么大?”
“不是周吉胆子大。”卫箴靠着凭栏,一双鹰眼盯着的是御马监来的方向,“他那种人,其实架势大一些,三两句话就能叫他吓破胆,没什么骨气和血性。”
太监能有什么气性?
谢池春失笑摇头:“不过我不认识这个周吉,也从来没见过他。”
卫箴这才缓缓的收回目光,重又落在她身上:“他们这些人,能攀上高枝,能在主子面前露脸,凭的都是小聪明和头脑机灵,你救过徐贵妃,他就一定知道你。该知道什么人,该记住什么人,他们心里门儿清,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样解释,谢池春才释然,所以内廷中的太监,大多是可悲的。
宫女们到了年纪还能放出宫去婚配,但太监不同。
一刀下去,是一辈子的事儿。
能出人头地不容易,能活下来,更不容易。
对他们来说,这座皇城,处处是主子,即便皇城外,也处处是主子。
真能混到怀章那份儿上,倒还好了,郑扬和刘铭这种的,手上握着权,能被主子称为心腹,也都过得去。
最难的,就是周吉这一类,甚至还有那些,比周吉还不如的。
他们除了服侍陛下和各宫娘娘,还要服侍郑扬刘铭这样的祖宗,活的更艰难,更不易。
人家喊打喊杀,他们只能生受,连辩驳都不能有。
这皇城,是会吃人的地方啊。
她想得很出神,眼中流露出同情和悲戚。
卫箴不解:“阿春,在想什么?”
她回了神,摇头说没有:“这些太监们,将来的下场也不知道是如何,倒不说多为自己积福气,反倒还要作恶,何苦来呢。”
他便笑了:“你看出周吉是刻意的了。”
傻子才看不出来,她腹议,只是面上不显。
谢池春又深吸口气:“只是我不懂,刘太监和郑公如果不对付,周吉为什么会帮郑公呢?我觉得他不像是在帮郑公。”
他要帮的,一定不是郑扬。
郑扬离开京城这么多年,就算西厂还一直攥在他手上,卫箴也可以笃定,御马监早就不是他说了算的地方了。
御马监掌印太监到现在都没人顶上,刘铭这个提督太监说一不二,这是徐贵妃的功劳,但也是陛下默许的。
“周吉敢这么做,只能是刘铭授意的,但是他做的太假了点……”卫箴顿了须臾,“他是个油子,想滴水不露的为难我,绝对办得到,会这样故意露出马脚来,也只能是刘铭授意的。”
谢池春点头附和他:“我也是这样想,那我就想不通了。除非刘太监是受了贵妃娘娘的提点,要他放下芥蒂,替郑公隐瞒掩盖,但周吉做得这么刻意,怎么也不像是帮郑公吧?”
那就只能说,是刘铭捣鬼。
事情和郑扬脱不了干系,徐贵妃怕出事牵连到她……也说不过去的。
谢池春愁眉不展:“凭贵妃娘娘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她此时舍弃郑公,远比替郑公遮遮掩掩要有好处,反正还有刘太监这个人选能顶上,西厂又不会落在外人手里,我不信郑公离京这四年多,贵妃娘娘对京中形势就没有安排。”
徐氏一定会有所安排的,所以眼下才叫人看不懂。
御马监走的这一趟,叫情势越发复杂起来,周吉的态度模棱两可,刘铭想要害郑扬这是一定的,可是徐贵妃呢?
到底是刘铭违背了贵妃旨意,还是按照贵妃旨意行事,要捧杀郑扬?
卫箴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谢池春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因是背对着御马监来的那条路,方才凭栏望过去,能瞧见来人,后头同谢池春说话,就拿背对着看不见了。
这会儿谢池春有意打断他接下来的猜测与分析……
卫箴回身去看,见个七尺男儿大步流星而来,他好似脚下生风,每走一步路,都要扬起一捧土来。
这个人生的魁梧,面向也算不上和善,但等他走近了,卫箴仔细看,才发觉他眼底一派澄明。
真是极其复杂的组合啊。
他好像有些呆,总之见了卫箴也不跪也不行礼,竹竿子似的往凉亭里一杵,连动都不动一下。
谢池春也在打量他,等打量完了,和卫箴对视一回,还是她先开口问:“你就是周太监说的,十分精通马匹饲养的那个人?”
他啊了声,低头看谢池春,因生的魁梧高大,就更有居高临下的姿态:“是你找我?”
卫箴皱皱眉头:“你不是汉人?”
“我是蒙古人。”他闪闪眼睛,“你们汉人,有生的这么高大的?”
这个人的规矩……一塌糊涂,简直是一塌糊涂。
周吉该不是故意把他弄过来恶心人的吧?
谢池春忍不住想扶额:“你叫什么?”
他说叫罕儿帖,倒也真的不是个汉人名字,说完了追问谢池春:“你找我干什么?周太监说了,叫我有问必答,你们问什么,我就要回答什么来着,那你想问我什么啊?我不认你们,也从来没……”
“打住。”他说起来就没完,谢池春再没见过比他还要聒噪的男人,而且他并不是油嘴滑舌,是真的呆头呆脑。
她无奈的望向卫箴,希望他能妥善的处理一下这个罕儿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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