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四十七年,战火未尽的人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登寻路之阶,过通天之门,瑞气千条喷紫雾,金光万道滚红霓,是为修炼世界之大天庭。
接引大道,再上云霄,初见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立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盔贯甲,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
入门再过三十三天宫,遣云宫、毗沙宫、五明宫、太阳宫、化乐宫……一宫宫脊吞金稳兽;又有七十二重宝殿,朝会殿、凌虚殿、宝光殿、天王殿、灵官殿……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卸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
通达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恶狠狠,掌朝的天将;气昂昂,护驾的仙卿。正中间,琉璃盘内,放许多重重叠叠太乙丹;玛瑙瓶中,插几枝弯弯曲曲珊瑚树。正是天宫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朝王玉兔坛边过,参圣金乌着底飞。猴王曾有来此境,不堕人间点泥污。
今时正是十二日轮回的天门开启之日,百将星官、水府元帅、龙王凤主、通岛仙神,个个在殿前争论不休,吵得那玉皇大帝是频频皱眉。众女仙却娉娉袅袅,自落一方,莺莺燕燕,笑声如铃,对大殿之上的争吵漠不关心。
在这群女仙之中,又有一位绝世独立,孤坐一角,显得极不合群。
此女仙素手托腮,面围寒纱,云雾中对影酌酒,饮得是那三千岁凝结的西宫之露,调和以东君亲酿美酒,合为人间缥缈仙方——流光神液。
而她之所以被孤立,一者仙法不济;二者芳颜遭妒;三者,那避之不及的“毒仙”之名,真真是害人呐!
不过她也乐得清闲,耳闻得众仙争吵什么“关闭通天之门”云云,绝美的丹凤双眸飘然望向金殿之外,在那紫雾云霞之下,多少人想进来连路都难寻,她却想出去,远离这无趣无情之所。
一缕仙念由心底升起,她不由得多饮了几杯。脸现红霞,醉态萌发,提着酒壶悄然离去。
穿云过雾,走殿飞桥,不知觉已至通天门外,再往下界去,时空之轮陡然变缓,仙灵之气愈加稀薄,千万里云层下,她似乎望见了长满青草的破败崖顶开出一朵朵洁白的雪雁棠,花瓣荡漾着记忆中的笑脸,有她,也有那个日夜思念的人。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知他还过得好?
有没有振兴五毒,有没有征战八荒,有没有娶妻生子,有没有……
忘记我?
神思茫茫之际,迷情再起之时,忽得,一缕意念所至,耳畔响起了一阵阵祷告祈求之音,说的是……
……
天上地下,仙凡大道,无不有大能力者,独辟一方天地,远离三界六宇十二宫,独享人间清华。譬如天山仙妪,又如吞龙巨鲲,虚无鲲界内,闭关暗屋中,被意念神通惊扰,缓缓睁开双眼,却十分滑稽地耸了耸颧骨,掐指一算,眉头皱起。
还是二月二时节,几场比试后的严云星一众人,谈起天下大势,不由得感慨万分,又思及五毒状况,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所指,还在月宫桂锋。据宋念所讲,月宫桂锋是万辅之物,情人泪不是必需之方,那流光神液就可以用月宫桂锋勉强替代,可一伙人商量了许久,都无万无一失的夺方对策。那阮不语知道严云星心心念念想要月宫桂锋,早派下重兵看守,除非阮军败亡,不然很难得手。
大伙儿苦思无策,一个个垂头丧气,恨不当时。姚霜见此,亦愁闷不已,一双老眉拧起了一串串深纹,花白的头发飘荡着落了一根。
“想我姚霜当年,也是教中顶梁之柱,今时却成老匹夫一个,未对教主之天方有半分裨助,只留下两儿一女,外人说来,好听些是延续五毒血脉,难听些竟成碌碌生养之人!这张老脸如何搁得住,此界还怎么呆得下去啊!”
“唉,五毒先祖、姚家先祖,不管你们是怀匕之皇还是上界毒仙,烦请给姚霜指一条明路吧!”
姚霜心里苦闷,想及此处,脑海中忽得闪过一丝灵光,当下站起身,在大伙儿奇怪的眼神注视下,紧闭双目,驱动通灵之体,散发通灵之念,嘴里咕哝道:
……
毒仙啊毒仙,花教主啊花教主,若您还惦念着五毒教,还记挂着教主大人,烦请借某之躯,指向明路,助教主大人重现光明。彼时教主风云再起,必将横扫六合,并吞八荒,功力圆满之时,挟天下群雄共赴天庭,搅它个天翻地覆,杀它个人仰马翻,与您天下共主,岂不三界万古佳话?
大伙儿听他念叨,若有似无,仿佛天外之音,刚要询问作何,一道人影陡然现身,却是多年未出关的爻老!
“爻老前辈?”大伙儿齐齐起身,爻老立作噤声手势,唬得众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但看爻老的注意力只在姚霜身上,也都看向姚霜,须臾之间,只见姚霜虎躯一震,缓缓睁开双目,刹那间的清澈代替了以往的浑浊,却在看到面部惨状的严云星时,两行清泪瞬间滑落了脸庞。
“你,你如何至此?”姚霜以一种古怪的步伐,轻飘飘走向严云星,严冷锋感觉不对劲,意图出手阻拦,被爻老一个狠厉眼神劝住,其余人也皆止步,独白小碧傲然向前,拦在两人之间。
“姚霜,你发什么疯!”白小碧娇斥出声,却被严云星拽住衣角,回头看去,虽不见他眼神,但亦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哀思和悲伤。
她心有所悟,淡淡一笑,退到一边,将此刻独有的空间留给了曾经的他们。
“天……天娇……”严云星的声线沙哑至极,若有神功,定将施展全力奔向于她,若有双眸,定会一齐落下酸楚之泪,可这些他全没有,唯有一张千言万语难出口的嘴,一颗跳动不停难将歇的心。
不过他完全不必担心,因为她已匆匆而至,一双满是厚茧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庞,隔着苍老的躯壳,似乎能触摸到彼此的灵魂。
从此时起,再无它言。
午间的风儿习习轻拂,吹落漫天花雨,那是来自虚无界主人的声声叹息。
矗立的人们动也未动,皆注视眼前一幕,莫名地无声落泪,就连严冷锋亦泛红了眼眶。
若能就此到天荒地老,陪到他俩老去死去收殓入墓,也没人愿意打扰这份清静,可上界的仙寻之音不断注入脑海,让她不得不斩断万千情思。
遥手一指,空空的酒壶滴下两滴无色神液,飘向爻老手中,掌心再现一冰晶长箭,漂浮至白小碧面前。
“烈焰弓、冰霜箭本为一体,今时该物归原主了。”
白小碧伸手接过,冰凉透体。对于她,不知为何永远也生不出妒念之心,甚至还要脱口而出:“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姚霜微微一笑,清澈双眸最后的深情凝望,渐渐泛出浑浊,出尘的气质荡然无存。
“发生了什么?”
严云星一屁股跌坐在地,心里好似缺了一角,欲哭无泪,欲嚎无声。紫衣、南宫瑾赶忙扶起,搀着他一步步走向重生院,其他人皆默不作声,没了主张。爻老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白小碧,两泪两液分甩出手,正入案桌上两张壶嘴,而后仙音传其耳,人影逐渐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万事,小心。”
白小碧不太明白爻老所言何意,但小心行事总归是没错的,就比如当下这两天方,放在空茶壶中如何了得?
“快快,小木赶紧拿千年寒冰来,宋念去提鸟笼,算了,不用试了,直接冰封!你什么时候能换目?还用不用找月宫桂锋?问你话呢,愣着干什么呀都?行动起来啊!”
“哦哦……”米桦回过神来,忙去山上找千年寒冰,火儿则小心翼翼地除去茶壶内的茶垢,宋念皱眉沉思片刻,答道:“有神液,月宫桂锋就不需要了,我先熟练几遍流程,不出意外的话十日之后吧,我会用最佳状态来行换目之术的。”
“十天,好,我们便等你十天。”白小碧说罢摆了摆手,让大伙儿散去,姚霜正想问方才失神之事,却被两儿子一人扶着一臂,连搀带拽,拖回屋去。
白小碧笑了笑,心道:这群小年轻也太小看我白小碧,人家送天方来,我又岂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唉,可我为什么又觉得如此失落呢?果真人心贪婪,欲壑难填吗?
……
三天后的深夜,重生院内。
黯淡灯光下,一个萧瑟落寞的背影,被另一个娇小倩影抱住后腰,紧贴入怀。
“是不是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和她见面。”
“呵呵……现在想来确实有些玄幻,谁能想到姚霜的通灵之体竟能沟通至天庭。”
“这也是他拳拳忠心所至,姚家,包括你的二弟子华馨,都为你付出不少啊。”
“是啊,正因为此,我才必须振作起来,带领大家伙重归江湖。”
“所以你就把悲痛埋在心底,独自一人在这儿舔舐伤口吗?”
“咳咳……”严云星回身,将娇妻拥入怀中。有些话,虽是夫妻亦无法张口,不说显得生疏,但说多了显得怪异。
“好啦,不让你尴尬啦,一周后就要动手术了,有什么想法么?”
“当然是很激动啦。婚礼将至,眼睛也好,双喜临门嘛。”
“何止双喜?今年的喜事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好兆头呢。”
“是啊,正是预示着我教即将东山再起,就要结束这段黑暗的历史了呀!”
“可是……”
“可是什么?”
“不知道,我总感觉一切太过于美好,好得让我心慌,莫名的不安。”
“有吗?我检查检查啊,也不慌呀。”
“呀!神经病啊!信不信我把你的猪爪子给你掰折喽!”
“别欺负残障人士啊。”
“就欺负了怎么滴吧!”
“别掐别掐,疼疼……诶白小碧我可警告你啊!这里是我的地盘,嗷一嗓子,那可是千军万马来相见,到时你可别被吓……啊啊疼疼疼……”
“嗷一嗓子是吧,千军万马是吧!走走,跟我屋里嗷去……”
“嘿嘿……”
“你笑屁啊!”
“屋里嗷……那就不能叫嗷了呀……”
“是吗?那让姐姐见识见识呀……”
“砰”一声,房门被死死关上,隔壁的房门却偷偷开了一道缝,一大一小师姐妹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对方,皆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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