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瑜回到并州,半城缟素,此次出征死伤不少,也就意味着近万小家庭失去亲人。此等沉闷景象,显然对周少瑜影响不小颇有负担。
纵然即便这些家庭并没有怪罪周少瑜的意思,可周少瑜自己却没法做到那么安然。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李秀宁她们显然是想让周少瑜更深刻的体会这个道理,进一步的成长起来。是以眼下却也不急着劝说开解,且看看周少瑜自己如何应对。
而另一边大梁方面,早在高玉瑶无恙的消息传回开始,大梁之内便立刻发生了变化。
就在今岁初,高玉瑶新政,重新划分行政区域,且开恩科,很是提拔了一批新科进士。这些人品级不高,但架不住多啊。
如果说高玉瑶不在,他们群龙无首之下面对朝廷中枢的指令尚且犹疑却不得不照办。而现在,高玉瑶即将回归,在知道最近中枢所作之事之后,不管是出于忠心也好,还是着急表明自己态度立场也罢。
总之,一场由下至上的官场反抗出现了,并随着高玉瑶的返程进度进一步扩大影响。
是以到了最后,朝中大臣都顾不得朝中政务却也并非只是因惶恐而无心的问题,而是就算处理了政务,一出了朝房,压根没人执行。
而这时候,高渐申还尚未病逝。可见就算是高渐申,其实也毫无办法,那些新晋官员可不买他的帐。而朝廷中枢一旦失去了对地方的掌控,那要来还有何用?
许是知道事不可阻,气不顺的高渐申这才加速了病情恶化的速度?
高渐申是撒手人寰了,大多大臣也是惶恐不安,但总归还是会有人心不甘。无疑,最易产生这种情绪的,便是那些自认本有很大可能争一争皇位之人了。
如果说萧氏皇族一开始对高玉瑶的感官极好,那么现在,那是截然相反。
高玉瑶成为太后垂帘听政开始揽权,为谋支持,实行诸王分封,凭此一点,皇室自然是极为支持的。完全不觉得这里头是个坑。
而随着事态发展,他们也总算瞧出来了,眼下除了黔王还好好的待在黔州府城之外,还有哪位亲王有个好结果?至多也就是回了京师继续混吃等死。而就算是黔王,实际上就剩下最后那么一个府城的地盘了,整个黔州已然被萧姽婳和潭州方面给瓜分。
而后随着时间推移,高玉瑶凭借自身能力高超的手段一步步总揽大权,对他们这些皇室宗亲的态度也愈发冷淡,甚至有打压之意。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猛的发现,似乎分封诸王什么的,压根就是个坑?得亏他们还一个个喜滋滋的往下跳,且为了跳坑,少不得一番龙争虎斗。
那就是个白眼狼!最毒不过妇人心!
皇室对于高玉瑶的看法,眼下大抵莫过于此。在他们看来,他们给了高玉瑶支持,那么就应当好好的回报,结果呢?势大了转手就卖?不对,应当说一开始就是利用!没利用价值就准备扔?
雾草,怎么感觉比狗还不如。人家养个狗都未必舍得这么随意丢掉呢。
高玉瑶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离开京师跑去历城待了这么久?无非就是当时制衡太大呗。当时除却各大世家影响力不低之外,那些个皇室也开始搞事情。
那么索性点,京师我不要了可以吧?只要她所发的政令能够顺利传达下去并且掌控兵权,那都不叫个事。
事实证明高玉瑶的成功,她一归来,地方立刻归附,只知太后而不知朝廷。到了这时候,哪怕你在京师身份再高也是白搭。
可皇室亲族不甘心呐,你说你好好的死外边多好?我萧家江山,凭啥要让你一届女流掌权?甚至还要仰仗你的鼻息过的战战兢兢?
当然了,纵然不甘,却还不至于傻乎乎的去直接起兵。开玩笑么,拿什么起兵?就算各王府皆有护卫,可这才多少。至于说拉拢实权将领,若真拉的动,京师就不会在高玉瑶还未归来之前就早早实行戒严了。
是日,高玉瑶于返程途中得知高渐申病故之事,悲痛万分,协小部禁卫快马先行抵达京师进入高府。次日,诸多皇室成员同来祭吊,因身份特殊,高玉瑶自是要命人设宴款待。
“高丞相仙去,我等亦是悲痛万分,然逝者已逝,太后身系天下,还望节哀才是。”率先开口的是一位老亲王,真按辈分算,都已经是小皇帝的太爷爷那一辈,此外还是上一任的大宗正,在宗室当中,声望却是不低。
有了这位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出言一番好意劝慰。
“诸位有心了。”高玉瑶似是颇为欣慰的样子,颇有几分憔悴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笑容。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相互照应关心实属应当,太后女中巾帼,英明神武,自垂帘听政以来功绩无数,我等相信,有太后在,定能让我萧氏梁朝再复巅峰!”老亲王一脸和善回道:“此次太后北征劳苦功高,此等付出,我等皆看在眼里,只是时下特殊,无法庆贺,不若我等以茶代酒,一同敬太后一杯。”
此话自然又得到了众人响应纷纷附和,高玉瑶自无不可,点点头,命人重新奉茶。
“世人对哀家误会颇多,不想诸位却能理解,哀家心中甚慰,只是戴孝在身,不宜饮酒,谨以此茶以表谢意,还望诸位能继续支持哀家。”言罢,高玉瑶满饮杯中之茶。
“这是自然。”老亲王笑的更灿烂了。
“咦?尔等为何不饮?”高玉瑶发现不对,脸色不满的质问。
不等老亲王答话,当中便有一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抬手一指高玉瑶,哈哈笑道:“哈哈哈哈哈,世人皆以为你高玉瑶手段了得,如今看来不过尔尔罢了!为何不饮?自是茶中有毒!”
“什么!”高玉瑶惊怒,这边要拍案而起,然而起身动作才刚刚做出来,却是忽然扶住脑袋瘫坐下去,似是极为痛苦的咬牙道:“尔等卑鄙!”
“卑鄙?高太后真是好威风啊!你说你一介区区女流,好好的待在宫里享福不好么?非要夺权把持朝政!你想做什么?临朝称制不成!”中年男子大声质问道。
在场的宗室其实不少,不过除了少部分之外,大多人都的表情都极为震惊,显然对今日之事丝毫不知情。而这时候,这中年男子转过身再道:“如今太后把持朝政意图不轨,皇帝昏庸不似人君,我河西王行此义举,重归大权于萧氏,尔等还不快快弃暗投明?”
此话一出,有人做不住了,立刻站出来道:“莫要将功劳皆揽在你自己身上,还有我弘农王……”
“还有我……”
“……”
一下子站出五六个,显然便是今日之事的主谋了,至于那位最先发言的老亲王,却是老神在在,一声不吭。他出头不过是收了可观的好处罢了,可不会这么轻易站队,且以他的身份,也没人敢逼迫他站队。总归不论将来谁当皇帝,他都有办法获得一定的话语权。至于自己争?算了,心动归心动,可到底老到一定程度了,至于自家子孙,就那些个蠢货,真抬上去,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众宗亲面面相觑,却也知晓现在正是抉择之时。高玉瑶已经中毒,肯定没戏了,但几个亲王,这般公开表态的话,将来想要转换立场那是不可能的,又不得不谨慎。
“一等将军萧起闻愿唯河西王马首是瞻!”
“一等将军萧起尹愿唯弘农王马首是瞻!”
“……”
第一时间表态的,自然早就是已经站队了的,不然不会这么快。至于一等将军,只是一个封号,并无实权,这种宗亲关系已经比较远了,再穿个两三代,连封号都不会再有,和庶人无异。
就在那些尚无抉择的宗亲犹豫之时,一个罕见的反对之声却是出现了。
“尔等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谋逆之举!”郡主萧婉娥起身怒道。“莫要忘了,这里可是高府!”
这位京师善怀阁分会的会长,虽受善怀阁的影响对于高玉瑶的高感度不高,但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小皇帝也是合理合法的继承登基。而这些人明显是准备杀高玉瑶废小皇帝,这不是大逆不道嘛?
可惜,没人搭理她,这位性子想来怪异的郡主一直以来就不怎么受待见,别的宗亲逢年过节就算不走动也会奉上礼物,而萧婉娥这,基本冷冷清清。也不对,那是以前,自打成了京师善怀阁分会的会长,萧婉娥暗地里的人脉广着呢。
不过萧婉娥的后一句话却是让在座的人反应过来,对啊,这里是哪?高家!在人家家里明目张胆的下毒?若是直接就毒死了还好说,不然但凡还能呼喊,唤来侍卫,就算死也能带走几个垫背的吧。
闻言,纷纷下意识朝高玉瑶看去。这一看,更惊了,只见高玉瑶好端端的坐在位置上,笑容灿烂却有几分诡异,总归不像是中毒了。
“精彩精彩,想不到哀家归来,还能看上这么一出好事,哀家还没死呢,就这么迫不及待争取支持,是太急了?还是……太蠢?”高玉瑶玩味道。然而外人不知晓的是,她现在心里却是大呼萧婉娥坏事,让他们继续选择站队啊,到时候有一个算一个,正好都修理了,这些宗亲的财富,她可是眼馋好久了。
“你,你怎么无事?不,不可能啊!”老亲王说话都哆嗦了。既然高玉瑶无事,只能说明人家早就看穿一切,也就是说,他们危险了!
“是啊,不可能对不对?说到底,还是你们太蠢啊!”高玉瑶摇摇头,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闪而逝。
高玉瑶当然知道老亲王指的是什么意思。单凭他们,压根没可能做到渗透高府,也就是说,高家内部有内应,甚至于内应还不少。而造成这个局面的结果,却是由已经病逝的高渐申而起。
当高玉瑶快马赶回,便知高渐申只留下一句遗言给她,原话便是‘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无旁人无关,切莫要牵连百官’。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留下的遗言,而背地里,却又是另一番策划。高渐申并非不疼爱自己女儿,只是他不会允许高玉瑶继续坐大,再这般下去,就算高玉瑶自己没想法,也架不住下边人的推波助澜,莫要忘了,前几年便已经有人上奏请高玉瑶登基。
然而他就要死了,无力阻止,而他死后,更无人能镇住百官行抗拒之举。那么,只能利用皇室宗亲了。
命死忠之人按照指示听从宗亲安排谋害高玉瑶,同时留下秘密遗书,以父亲身份问罪高玉瑶,将此事变得更加名正言顺,在高渐申的劝说以及皇位的诱惑下,几位欲谋皇位的亲王决定暂且联手共除大敌,别的以后再说。为保险起见,几位亲王还各自将自己的侍卫暗中集结,以备不测。
只要高玉瑶一死,除却个别死忠,都不得不为自身将来考虑,从而因此重新走出选择站位,或许的确会乱上那么一阵子,但为了皇位,一切都值得。而高渐申也因此大义灭亲的举动保住高家忠名,更不会出现什么女帝。
只是现在么……
“父亲啊,你就这般对待女儿我的么?”高玉瑶心中一叹。“可惜,人心是会变得啊,你若在,他们固然不会反叛于你,可是,你已然离世而去了啊。”
得到密报的高玉瑶的将计就计,正愁还要怎么想办法榨取宗室呢,这下好,自己送上门来了,谋逆之举,怎么判罚都不为过。当然了,高玉瑶并不会将高渐申的谋划宣扬出去,这不仅仅是因为会影响她高玉瑶以及高家的名声,而是作为女儿最后一点心意,既想做大梁忠臣,那便体面的走好,还是莫要和这些糟事牵扯了。免得后人非议。
只是,真真是孤家寡人了。
从今往后,萧氏皇族宗亲不会喜欢她。而高家,也因为高渐申留下的态度,不会容纳她。高玉瑶只能独自坚持向前。
总归是女子,脆弱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寻求一个港湾,不由自主的,却是想到了周少瑜。
高玉瑶用力摇摇头,没有可能的事,何必去想,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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