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瑜和杜晓骏两兄妹也没走远,就坐在外面的石桌上。
杜晓骏拄着下巴望着杜晓瑜,“小妹,你说爹在里头会跟娘说些什么呢?”
杜晓瑜皱皱眉,“大人们的事儿,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好奇呗!”杜晓骏干笑两声,“我就是想知道,爹这样的人会怎么低声下气地给娘赔罪。”
杜晓瑜撇撇嘴,“为了娘肚子里的孩子,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反正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都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娘又不是大嘴巴的人,不可能说给第三个人听,咱们呀,就甭想知道了。”
杜晓骏嘀咕道:“我就是想多学两招备着,万一以后轮到我自个头上,也好应付不是?”
杜晓瑜呸呸直啐他,“你这乌鸦嘴,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今儿个才当着岳家那么多人的面表明了诚心,这才多大会工夫,你就想到吵架上头去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杜晓骏嘟囔,“这不都你说的吗?锅碗瓢盆还成天磕磕碰碰的呢,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嘴拌架的,就算感情再好,总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吧,我这人以前又没接触过姑娘,哪里懂女儿家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怕什么时候无意中得罪了她都不知道,我是想学学爹怎么哄媳妇儿,以后好照葫芦画瓢。”
杜晓瑜看了一眼杜晓骏那憋屈样儿,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你这都还没娶过门呢,就操心上了,那要真过了门,你还不得累翻了啊?”
杜晓骏摊手,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来。
没办法,谁让他偏偏那么巧坠个崖就把人家姑娘的清白给带累了,又不能推卸责任,只能硬着头皮往肩上扛了。
杜晓瑜轻咳一声,心道傅凉枭那个混蛋最好是别坑了四哥,否则许三姑娘要是个难相处的,她准跟他没完!
心中有愧,杜晓瑜便不好意思再谈论许如月的事,转而说起了别的。
两兄妹在外面坐了很久,杨氏才亲自把杜程松给送了出来。
爹娘说了什么,兄妹俩不知道,不过看着杨氏脸上那温柔而又幸福的笑容,杜晓瑜就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和误会应该是解除得差不多了。
“爹,娘。”
兄妹二人同时站起来。
杜程松看向杜晓瑜,嘱咐道:“外面的铺子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的病。”
“女儿知道。”杜晓瑜点点头,“多谢爹关心。”
“让正院里的丫鬟婆子仔细照顾你娘。”
嘱咐完最后一句,杜程松才大步离开。
杜晓骏马上跟了上去,狗腿地问:“爹,您刚才都跟我娘说了什么?我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
杜程松一脚踹过去,“你个臭小子,皮紧了是吧,大人的事儿你也敢管?”
杜晓骏碰了一鼻子灰,哼哼唧唧地回自个院里去了。
——
晚上的时候,傅凉枭那边得了杜晓骏去许家下聘的细节密报,当看到“终此一生只娶一妻”这八个字时,他目光顿了顿,勾起唇。
不用想,肯定是那丫头的主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亏她想得出来,不过未来的某一天,他会让她知道,能做到这八个字的,不止是她四哥,她夫君也可以。
“王爷。”芸娘站在一旁,询问道:“准王妃那边,咱们如何下手?”
傅凉枭把刚看完的密报放到烛火上方点燃,火光中映出他俊美无俦的冷冽容颜,“不急,再等等,是狐狸总会有露尾巴的一天,更何况,许如眉只是个蠢货,对付她还不简单么?”
——
杜晓骏下了聘,婚期便也定好了,冬月十六,刚好在杜晓珍出门子后的一个月。
柳氏这刚松了一口气,又要忙活中秋一家人吃团圆饭的事儿。
这日终于得了空,找了个逛街的借口来到杜晓瑜的铺子。
杜晓瑜一见是大伯母,讶异过后也没声张,让翠镯先招待着来看诊的那几个妇人,自己则是站起身来,客气地说道:“这位夫人,里面请。”
来看诊的妇人们都不认识柳氏,只当跟她们一样是病患今日来复诊的,便也见怪不怪。
柳氏感激地看了杜晓瑜一眼,跟着她来到内堂。
“大伯母怎么突然来找我了?”杜晓瑜亲自给柳氏倒了茶,面纱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
“五丫头,你医术这么好,能不能给我也看看?”
柳氏开门见山,一句话把杜晓瑜给说愣了。
柳氏怕她介怀,压低了声音,“我悄悄来的,隔壁又是你大伯父坐诊,只要他不说,老太爷老太太都不会知道你给我看诊这事儿。”
杜晓瑜完全弄不懂柳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伯母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呢?”
“我就是想来让你看看,我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怀上孩子。”柳氏有些难为情,可是一想到自己枉死的长子,又豁出去了。
杜晓瑜撩开面纱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茶盏,“怀孕是要看机缘的,大伯母不必强求。”
柳氏是上了年纪的人,比她娘还年长,怀孕的机率自然是很小的,虽然她曾经也帮助薛家伯母怀了双胎,可她所做的一切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说白了,给你摸摸脉开点方子疏通一下管道让小蝌蚪更容易过去,但是谁能保证,吃了药就一定能怀上?
她又不是送子娘娘。
再说,给家里人看诊这种事,有过一次就够了,老太爷能睁只眼闭只眼,全都是看在她乖巧伶俐的份上,要再来一次,老太爷还不得发飙么?
杜晓瑜可不敢冒这个险。
“五丫头。”柳氏见她不情愿,走到她跟前要给她跪下。
杜晓瑜吓坏了,忙伸手托住她,“大伯母这是做什么呢?”
柳氏泪珠子直滚,哭诉道:“你大堂哥不在了,一儿半女也没留下,我这也是没法子,才会想着找上你的,五丫头,请你一定要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帮帮我。”
杜晓瑜抿着唇,她不是不想帮,而是没把握。
当初给薛伯母看的时候是打着“报恩”的名义去的,也就是说,哪怕怀不上,人家两口子也不会埋怨她。
但这一回不同,大伯母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了,就盼着长房能再有个嫡子,可万一要是怀不上,或者怀了个丫头,到时候没准儿人家还回过头来倒打一耙,编排她的不是,怪她没本事。
大宅门里的恩恩怨怨,杜晓瑜可不想沾惹。
“大伯母,您就别为难我了。”杜晓瑜满脸无奈,“先不说爷爷不允许,就算允许了,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让您怀上啊!”
柳氏道:“大不了,我去找老太爷说清楚,只要他点了头,你是不是就能帮我了?”
杜晓瑜有些无语,这还来上劲儿了?
柳氏目光越发的殷切,“五丫头,算大伯母求求你了,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只要能让我再怀上,要我做什么都成。”
杜晓瑜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想着这个忙怕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了,“这样吧,大伯母先回去跟老太爷说,要是他老人家允准了,那我再给你看,但我有言在先,我不是神仙,只是个普通人,看了以后或许能开个方子让你服药助孕,但能不能怀上,是大伯母自己的事儿,我可不负责任的。”
“好,好。”柳氏激动得闪着泪花,“只要你肯帮我,怀不怀得上我都不怨你。”
柳氏很快回去找老太太和老太爷商议。
见老太爷有些不高兴,她忙搬出长子杜晓骥来说事儿,眼泪珠子不要钱地往下掉,“那孩子走得冤,凶手到现在都还逍遥法外,是我这个当娘的无能,对不住他。”
要说杜晓骏他们这一辈里面的孙子,老太爷最喜欢的自然莫过于长孙杜晓骥了,那可是把杜家医术精髓都学到了手的天才,老太爷对他倾注了太多的希望。
只可惜杜晓骥命薄,年纪轻轻人就没了。
天赋最好的孙子没了,老太爷不是不心痛的,老太太见他难过,就给大爷纳了妾,那两个姨娘的肚皮倒也争气,先后给长房生了儿子。
只可惜,怎么生都是庶孙,终究抵不上已经没了的嫡孙。
这件事一直是老太爷的缺憾,也是心病。
可遗憾归遗憾,谁也没想过从柳氏身上下手,只要她再怀上就能解决长房没嫡子的烦恼。
而现如今柳氏主动提出来,还亲自找公婆商议。
老太爷是个爷们儿,能听得这种话吗?所以当即就沉了脸。
柳氏只能求助地望向婆婆。
老太太本来也有些生气,觉得柳氏实在异想天开,但又听柳氏说三房的杨氏这把年纪都能怀上,她也大不了杨氏几岁,只要五丫头肯帮忙,未必没有希望。
老太太犹豫了,转头看向老太爷,小声道:“太爷,要不,真让五丫头试试?”
老太爷仍旧阴着脸,一言不发。
就在柳氏以为老太爷要劈头盖脸骂她一顿的时候,老太爷突然站起身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高兴,“往后这种妇人家的事儿,不准拿到我跟前来问。”
柳氏哪里不知道在公公跟前说这些不太合规矩,可是没有太爷点头,五丫头也不敢给她看诊啊!
不过现在好了,太爷看似生气,却也没阻止,那就是默认了。
柳氏心中狂喜,出了德荣堂以后飞快折回杜晓瑜的铺子,有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首肯,她这回说话都有几分底气了。
杜晓瑜早料到柳氏只要搬出大堂哥杜晓骥来,就一定能说服老太爷老太太,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五丫头,这回你总能放心地给我看了吧?”柳氏坐下来,一张脸上都爬满了笑容。
杜晓瑜无奈,走过去给她诊脉。
柳氏的身子其实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有些炎症之类的小毛病。
这种症状,大多数生产过的妇人都有,也不算多严重,杜晓瑜给开了两副药,一副是吃这种炎症的,另外一种备孕,嘱咐她错开时间吃,又问了问月事的日子,再告诉她备孕的最佳时间。
柳氏拿了药,说了一番好听的话,终于喜滋滋地回去了。
柳氏走后,翠镯走进来,问道:“奴婢见大太太拿了不少药,该不会也是来找姑娘看诊的吧?”
杜晓瑜颔首,“老太爷都点了头的,不帮不行。”
翠镯大概猜到大太太的目的是什么了,有些担心,“姑娘,要是最后没成,她会不会怨到您的头上来?”
“不知道。”杜晓瑜道:“不过我有言在先,如果怀不上,甚至是怀了丫头,那都与我无关,她要敢怨我,我就去找老太太理论。”
翠镯嘀咕,“也不知道是哪个蹄子传出去的,说咱们太太能怀上,全都是姑娘细心帮着调养的,可那段日子,姑娘分明没给太太摸过脉,也没给她用过药,太太之所以会怀上,靠的都是福分,哪里就跟姑娘扯上关系了,奴婢怀疑,大太太怕是听了那风言风语才会铁了心要来找姑娘,认为姑娘医术好,一准能让她再得一子,奴婢就怕开了这个头,以后不好收场。”
杜晓瑜淡笑,“怕什么,我这个正主儿都不慌,你倒是先自乱阵脚了,不都说了吗,到时候不如她的意,她是怪不到我头上来的。”
“但愿吧!”翠镯轻叹,她跟在三太太身边多年,大院儿里的是是非非看得多了,姑娘在外面生活了这么多年,心思自然不如大院里这些妇人复杂,就怕到时候被人坑了都没地儿哭去。
翠镯没说几句话就出去忙活了。
杜晓瑜也洗了手,出去坐堂。
不多时,外面来了一顶软轿。
在大魏,没有功名在身的普通人家是禁止乘坐轿子的,所以不用想,外头来的肯定是位官家太太。
杜晓瑜忙着给正在排号的妇人看诊,她这铺子里没有多余的丫鬟,翠镯、画眉、雪莺和绿萼她们几个跟来也不是伺候人的,是为了帮忙。
而静娘白天不会跟着她出来,怕遇上熟人暴露了身份。
所以铺子里没有闲人,当下每个人都在忙碌,称药的称药,捣药的捣药,谁也没工夫去招待人。
并非杜晓瑜摆架子,而是她这里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能帮忙的就只有这几个丫鬟,所以平日里,甭管你是官家太太还是平民妇人,但凡来了这里,一律到前台取号,然后去休息区的凳子上坐着等,谁要是坏了规矩,要么留到最后才给她看诊,如果闹得严重的,直接赶出去。
铺子开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熟悉了这里的规矩,所以到目前为止还算和谐。
但是今天偏偏就来了几个不和谐的。
眼瞅着轿子停了半天都没人出来迎接,为首的丫鬟气势汹汹走进来,大声嚷道:“你们谁是这儿主事的?”
所有在休息区排号的妇人齐刷刷看向那丫鬟,穿着湖绿对襟袄儿,嫩黄挑线裙子,手腕上套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很明显是大户人家得脸丫鬟的打扮,想来外面那轿子上的主子,非富即贵了。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人打算站起身去轿子前头卑躬屈膝,第五姑娘说了,病痛跟前,人人平等,来了这里都是看病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那丫鬟见没人理会,又大声嚷嚷了一遍,“人都死绝了吗?”
画眉恼了,吼回去,“哪里来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蹄子,没见外面挂着‘禁止喧哗’的牌子吗?你吼什么吼,要看病就坐下来,不看就趁早出去,可别没事找事!”
丫鬟一向因着主子跋扈惯了,哪里想得到会被一个不打眼的药铺贱婢给怼回来,心下越发的恼火,又见周围排号的妇人全都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涌到嘴边的脏话顷刻咽了回去,面红耳赤地跑出去对着轿子里的人说了句什么。
轿帘被掀开,里面走出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娇娇美人,正是丞相府四姑娘许如眉。
她拨开人群朝着里面来,站在柜台前,垂眸看向正在诊脉的杜晓瑜,眼底带着几分轻蔑,“你就是这里的女医第五姑娘吧?”
杜晓瑜头也没抬,淡淡问:“什么事?”
许如眉直接命令道:“我们家老夫人身子不爽利,你即刻收拾东西跟我走!”
杜晓瑜面色淡淡,始终没抬头,“门前的柱子上有诊所规矩,那几个字还是挺大的,写着我只坐诊,不会上门给人看诊,这位姑娘,你要是没看懂规矩,可以出去再看一遍,要是走错了地方,那么出门左转,旁边正是回春堂,回春堂里有大夫可以上门为贵府老夫人看诊。”
“放肆!”先前那个丫鬟怒喝一声,“你知道我们家老夫人是谁吗?还敢用规矩来压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杜晓瑜不疾不徐地给刚看完诊的妇人写了方子,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冷冷勾了勾唇,“我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市井百姓,但凡来了我这儿,就只是我的病人而已,你们家老夫人身份再高贵,她也像个寻常百姓一样病了,要看大夫要吃药不是么?”
丫鬟噎得脸色涨红。
许如眉却不以为意,目光嚣张,指着杜晓瑜,“我命令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走,否则我让你后悔开了这个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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