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谢杏受了委屈,她双眸含着泪水,急切跑到了卢瑜的房中。
等见到了卢瑜,谢杏故意储蓄的泪水,便哗啦啦的顺着脸颊落下来。
“阿母,阿母,那拖油瓶欺辱我。”
她知晓自己这个泪流满面的样子很可怜,而从小到大,卢瑜又十分疼爱她。
阿翁什么都不管,只有阿母对自己好,她想要什么,都要跟阿母说。
如今,自然也是如此。
她一边哭,一边想,阿母很有手段,一定能将那个拖油瓶压得死死的,还挑不出一点儿错。
那枚钗,真漂亮啊,芜郡这穷地方可没这种手艺。
这么想着,谢杏眼底也是不觉流转一缕贪婪。
卢瑜轻轻抚摸女儿的秀发,却没跟往常一样,不屑谢娥。
谢杏像猫儿一样嘀嘀咕咕:“阿母,那拖油瓶房间箱子里,可有许多好东西。咱们家白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这个白眼狼,总该谢谢咱们。”
卢瑜眸子轻轻一眯,嗓音轻轻放缓:“阿杏,区区一枚钗,何必如此计较。那些财物,你更不用放在心上!”
谢杏呆了呆,甚至有几分的困惑不解。
既是如此,那什么又是重要的?
卢瑜的嗓音,透出了一股子的酸涩,好似吃了一枚酸果子。
“等回到了元郡,你就能觅得一门好婚事。是真正得体的世家公子,又体面,又英俊,而不是芜郡这些破落户。区区财帛,又算得上什么,在世家贵族面前,这和泥地里的石头,又有什么差别?”
谢杏脸一红,不觉有些娇羞。
“你父亲是谢家旁支,山阴一脉。以前,是与许多族人住在一道的。可是有一天,不知怎么了,一纸调令,就将他调去远处当个小官。我那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正怀着阿桃,真仿佛晴天霹雳。我哭了一晚上,既然不能跳井死了,也只能收拾心情,和他一起上路。”
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
那时候,她大着肚子,盼望夫郎能握住自己的手,说几句温和安抚的话。
可谢柏呢,却动也没有动,舍不得施舍半点温暖。
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对丈夫所有的柔情,微薄的期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谢柏的心已经死了。
他们这对年轻的夫妻,就好像被逐出了羊圈的羊,孤独而恐惧。
她以为,谢家和卢家,已经忘记了自己这对流落在外的夫妻——
不知不觉,卢瑜已然是泪流满面。
她的手掌,不觉掩住了面颊,指缝泪水轻轻的渗出。
直到有一天,卢瑜好似做梦一样,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去,还是去元郡。
然后久违的热情和希望就再次冲盈在卢瑜心头,就好像是雨水滋润了干涸已久的土壤。
阿杏怎么能理解她这个做母亲的感情呢?
如果是前些日子,阿杏向她讨要阿娥的钗,她会毫不犹豫夺来给女儿。
可是如今,卢瑜泪流满面的抚摸女儿的脸颊,阵阵难受,心如刀绞。
可怜的阿杏,早忘记了身为贵族的优雅,就像那些眼皮子浅的商女,眼巴巴的瞧着区区一枚发钗,眼馋讨要。
谢杏不觉呆住了!
卢瑜伸手拢住女儿,想起了谢娥,她一双眸子涟涟生辉,不觉蕴含了几许复杂。
毕竟,这么多年,自己对谢娥颇为苛待。
不,不,这算什么苛待?卢瑜迅速为自己否认。
就算,就算有些个不周到,可谢娥应该想想他们家的恩!
没错,她之所以不周到,是因在外流落多年。
没人生来就刻薄、心狠,谁不想做个高贵、善良的人?
她应该想法子跟谢娥和解,让谢娥了解到,她们是一家人,不要掐得跟乌眼鸡似的让人笑话。难道谢娥想让她那高贵夫婿知晓,谢娥以前没半点高贵,养得连婢子都看不起。
等回到了元郡,这些年流落荒芜苍凉的岁月,自己就能忘得干干净净,她仍然是高贵的卢家女。
她会说服自己相信,自己和谢娥,一直都是相处极好的一家人——
正在这时候,王娘闯入房中,眼见卢瑜面颊上有泪水,不觉愕然。
卢瑜不愿意在仆妇面前流露出怯弱之太,迅速擦去了面颊泪水,目露询问。
王娘不敢多加揣测,垂眉顺目:“小雀这丫头,抹不开面子投水的。”
卢瑜连眼皮子都没抬,甚至心里不曾泛起几许涟漪。在卢瑜看来,自己买下了小雀,小雀做出丑事,她只将小雀逐走已然十分仁慈。是小雀自己守不住贞洁,凭什么谢家还为她遮风避雨。
“死了便死了。若她兄嫂要闹,就送老爷名帖,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是她离了府自己去投水的。”
王娘轻声应了声是,小雀兄嫂虽然刁钻,只怕也不敢谢家闹。
马车上,桐乡侯蓦然捂住了唇瓣,轻轻咳嗽了两声。
一抹鲜红,顿时咳在了他的手帕上。
他厌恶的看着被弄脏的手帕,纵然这块手帕是自己弄脏的。
阿滢的观察没有错,他确实有受伤。而这新伤,甚至催动了他多年以前染上的肺疾。
桐乡侯生出了一股子的恼意。
他本身份尊贵,如今隐匿身份,来到了边塞,自然是有些事情的。
可偏生,那个难缠的对头人,却也是寻踪而至,不依不饶,来坏自己的好事。
连日来的奔波,却被这无赖所搅。
他缓缓的下了马车,顺手戴上了面具。
春日里满眼的新绿。带着一股子的温暖,却融化不了男人眼底的寒意坚冰。
那只无赖好生可恶,如此肆意张扬,明明知晓身份,可却仍然胆敢伤了自己。也许对方,真的隐隐有着不臣之心,而那份不臣之心,又是那无赖奉着所谓明月般男子的心思行事。
他手指一松,染血的丝帕儿,轻轻的被风吹开。
无论如何,上次只是自己不小心,如今自然不会再轻易为人所趁。
这一次出行,他暗带五百甲兵,如今尽数在自己身边。
桐乡侯顺手伸出手,抚摸自己脸上带着的木质面具。
绿水滔滔,糅合成一片令人陶醉的温和宁定。
初雪只敢远远的张望这个令她心醉的男人,所有的绮念和深情都被她死死压抑在一双眼眸之中。她浑身绷紧如兽类似乎的,警惕着周围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比如那温柔的春水,也许就可能埋着一个可能伤害桐乡侯的刺客。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侍卫靠近了桐乡侯,似乎要禀告什么。
这自然未曾引起初雪的留意,那个侍卫垂眉顺目,普通的好似路上的石头。
初雪是骄傲的,她自负武功出色,对于普通侍卫自然有着一份倨傲,自然更很难认真的去看这些下人。
她虽只是丫鬟,可是在桐乡侯身边,有着极超然的地位。
更何况侍卫向桐乡侯禀告,是一件极普通的小事。
甚至桐乡侯也未曾觉得如何一样,只淡淡说道:“有什么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桐乡侯似感觉到了一股子如水的凉意铺面而来。
他不及思考这样子的凉意源于什么,只已然觉得危险,连连退后了几步。
旋即已然寒光扑面。
那“侍卫”已经抽出了刃,向着桐乡侯划去。
作为刺客,他选用的兵器其实也并不是太好,他选用的是一柄名剑,古意幽幽。这把剑,虽然削铁如泥,却又太傲,出鞘便透出了一股子沁凉,甚至发出了清越的剑鸣。
可以说,作为刺客,他实在是随随便便,太过余任性。
如果他换了一把普通的剑,当他用这个巧妙的角度抽出剑时,就不会因为古剑焕发的寒意惊动了刺杀的猎物。
饶是如此,桐乡侯仍感觉便是铺天盖地的寒意。
桐乡侯胸口的衣襟,更轻轻被削破布料。
这一切不过片刻,不过只需片刻,初雪已然是回过神来。
她发疯似的扑向了刺客。
四周围的侍卫回过神来,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上那个“侍卫”。
桐乡侯面沉若水,他手指按住了脸上的面具,听着了一阵子细微声响。
那细碎的声音,仿佛是什么细碎爆裂。
咔嚓一下,桐乡侯半片面具轻轻的落在了地上,可窥见其姿容清逸。
原来那一剑,不但削碎了桐乡侯衣襟,还划破了桐乡侯的面具。
若没这片面具挡着,只怕桐乡侯面容会被对方剑气所伤。
桐乡侯手指按着半片残破的面具,蓦然手一松,剩下那片面具也是委顿落地。
那是一张清俊无比的面容,只不过面色苍白了些,颊染冰雪,阳光一映,竟似不像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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