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玄嘴里说出了如此癫狂的话儿,然而他唇角,却硬生生的浮起了一缕满足又愉悦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在场除开他另外三人,都不由得觉得恶心又可怖。
就好似有一个人,懦弱且无能的龟缩于自己的壳子里面,遵守所有的道德规范。人前那风度翩翩的完美,让韦玄油然而生一缕安全感。可他那蠢蠢欲动的恶毒,却总是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这样儿的冒出来,时不时这样子的透出一口气——
他那苍白的面颊,透出了冷玉似的光泽,可染满红血丝的双眸,却显得红彤彤的。
这宛如一只地狱爬上来的,嗜血而凄厉的恶鬼!
别人仿佛能嗅到他身躯的血腥,体会到他身上冷锐寒意。
所以当韦玄蓦然一剑扫出来时候,韦雪楼竟然没有多惊讶。
人前风度翩翩的韦玄,能说出来这样子的一番话,必定是将一切都生生豁出去了,对之一切,都是怀报深深的恨意,浓浓的厌憎。
这一切之一切,都是荒唐透顶,荒腔走板。
然后满室都是缕缕剑光,丝丝寒芒,锐气荡人心尖儿,惑人肺腑。
交织那一缕森森冷光,缕缕悲歌。
阿滢瞧着崔冰柔,崔冰柔全神贯注的看着,凝视着韦雪楼。
此时此刻,崔冰柔已经将韦雪楼视为自己的男人了。她未必有多爱,可是却是她一生一世的依靠,触手可得的救赎。
韦雪楼是一个强悍的男人,他是云汉的麒麟子,背后有牧乡侯,就算是韦玄也奈何不了他。如果自己跟了他,后半辈子也是有了一个依靠。要是,要是韦玄没出现就好了。
崔冰柔如此含酸想着,忽而轻轻双手合掌,默默的祈祷着。
她白净如水的面颊,透出了一股子的虔诚,那盈盈双眸,渐渐渗透出了晶莹的泪水。
如此一来,她那被人玷污过的身躯,竟似焕发一股子圣洁的光芒。
而崔冰柔的内心,却也是禁不住轻轻的祈祷。
只要,只要韦雪楼能安然无恙,她后半辈子,定然是洗尽铅华,一心一意服侍这个男人,做一个好妻子。便是,与他跋山涉水,吃尽诸般的苦头,而她也是不会觉得苦。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就算自己以前当真做错了事情,她也是知晓错了,真的!
阿滢在柜子里,却也是气炸了。
呸呸呸呸呸呸!崔冰柔这个大傻子,脑子是不是有了问题?她应该拔腿就跑,能叫多大声就叫多大声,告诉这儿,韦玄要杀韦雪楼。
这样子,韦玄心就会乱,就会败在韦雪楼的手里。而且如果引来别人知晓,韦玄也是名声扫地,什么都完了。
这丧家娘们儿,此时此刻,居然还跪在地上祈祷,脑子是什么做的?
韦雪楼居然还要娶她?真是家门不幸,不知晓造了什么孽,赢取了这样子一个丧门星进门。难怪会家门不幸,招惹了这么个酸货。
阿滢心里急啊,脸色也是不好看了。她用力用身子撞柜门,撞得咚咚的响。
然而崔冰柔却好似听不见,只这般痴痴的望着。
她双眸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缓缓滚落,沾染满了脸颊了。
她痴痴的凝视,别的什么都瞧不见听不见了。
阿滢凉丝丝的想,也对,她若不蠢,也不会被人白玩了,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韦雪楼要救她,可她却救不了韦雪楼。
如果只是韦玄和韦雪楼对上,那么死的人一定是韦雪楼。
一个工于心计,笑里藏刀,将那些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个,却是痴傻如斯,居然妄图真心娶崔冰柔,盼望能解去韦玄罪孽和仇恨。
这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是人,一个是兽,从来就是狠的那个人会赢的。
韦雪楼做得最对的,就是远远离开了元郡,四海为家。他为什么要回来?这个男人也许是个好人,却绝对是个傻瓜。
可惜崔冰柔这个便宜妻房,是不能帮衬到韦雪楼一丝一毫的。
阿滢气得心肝都疼。
然而她的聪明,果真是不假的。
韦雪楼最初是占据了上风,可韦玄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他面颊流露出震惊!韦雪楼面色透出了极致悲愤,微微恍惚了一下子。可韦玄要的就是这一瞬间,他剑一刺,顿时刺穿了韦雪楼的胸口,扎破了韦雪楼的肺叶!
一瞬间,顿时也是鲜血淋漓。
阿滢瞧着,就是知晓不成了。
她见过许多的死人,知道这样子的重伤,怎么也医不好。
鲜血呛在了肺里面,每一次呼吸都是会十分的难受。而这样子的伤,也许根本就是韦玄故意的。因为此时此刻,韦玄脸颊之上,忽而便是流露出了一股子极致的欢喜与舒坦。耳边,却听到了崔冰柔尖叫了一声。而这个妩媚的女郎,顿时身躯一软,这般缓缓的软倒下去,美丽的面容之上透出了绝望。
而韦雪楼也不觉吃力的抬起头来,颤声:“你,你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
他打小,便与寡母陈氏相依为命,十分依赖母亲。
可惜陈氏命薄,实在死得早,十岁时候就抛下了韦雪楼走了。
这一直便是韦雪楼心中一根刺,是他自觉弥补不了的遗憾。
如果母亲还在,自己也能好好孝顺她的。
他一直记得,陈氏日子过得辛苦,因为不是良妾,处处被韦氏族人逼迫。
然而饶是如此,他那个美丽的娘亲,却也总是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对自己说话也是和和气气。
陈氏出身虽然很是卑微,却有着一股子的风度和温雅。
那样子的翩翩风度,也许并不输给那些世族贵妇。
可是,可是刚才韦玄说,母亲死在了他手里的?
不会的,他记得母亲死的那样子,那一年天气寒冷了,陈氏染上了风寒,需要吃药。可那一贴贴药服下去,陈氏却也是日益消瘦了。原本美人胚子,瘦得和骷髅一样,没二两肉。大夫说她是心病,心思重,喝了药也没有用。
那年秋浓时候,梧桐叶都掉光了,陈氏也香消玉殒。
那时候,韦玄对他好极了,百般照顾,不让韦家其他族人欺辱。
母亲的丧事,他自己浑浑噩噩,还是韦玄帮衬了不少。
所以就算之后韦玄做出了许多很不堪的事情,他始终没办法狠下心肠。
可是如今,韦玄居然说陈氏是死在了他手里的?
“你胡说的,你那般恨我,所以,这样子说。”
韦雪楼重重的喘息,只觉得肺部好似挣扎般的痛楚,而他也是难受和绝望,内心尽数是浓郁的酸意:“你,你高高在上,是,是韦家嫡子,你,你没必要害死她的。不会的,不会的——”
韦玄唇角浮起了一丝奇异的笑容,一寸寸的将剑这样儿的拔出来了。
他看到鲜血一股股的从韦雪楼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这个弟弟的衣衫,本来漆黑英俊的面容也因为失血而微微苍白。
韦玄淡淡的想,失去了这么多的血,也是活不回来了,就这样子的死了吧。
“这,自然是真的,我骗你许多话,这却是真话。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如说,好似我这般禽兽心肠,冷血无情的人,为何对你这个族弟这样子的好?雪楼,扪心自问,我当真待你不错。你知道为什么吗?其实,你应该称呼我一声哥哥——”
他嗓音轻轻发颤,不觉透出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那时候,韦照与夫人成婚三载,却无所出。如若是女人的错,那也罢了,休妻便是。可偏生是韦照自己身子不济,韦雪是韦夫人抱来胞妹女儿,至于儿子,至少也是韦家血脉。他挑了韦家旁支,威胁利诱,抱走了人家的孩子,不允许说出去。如此一来,韦家长房儿女双全,谁也不会疑他身子不济,遮掩住这天大的笑话。哈哈!他倒成了不纳妾的好男儿。”
“后来八年前,南柯流月胧关大胜。韦照买通刺客,欲图刺杀南柯流月,却将我这便宜儿子婚事和谢娥定在一处,以为酬谢。哼,如若我是他亲生的种,他怎会舍得将我许给那谢家的贱丫头?不过牧乡侯没死,他倒吓得服毒自尽,以免被南柯流月追究连累韦家。这天下没不透风的墙,我终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韦玄本便是个极聪明的少年郎。
韦照虽然待他不错,可始终淡淡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这个父亲,认了自己,终究不过是权宜之计。纵然韦玄百般努力,为人又聪慧非凡,可终究不过是一件可利用之物。韦玄再如何的优秀,可惜终究是一件完美道具。如若韦玄不肖,韦照自也是会毫不犹豫将之换下去。如若韦照能有亲儿子,定会将韦玄弃若敝履。如此种种,使得他自幼善于作伪,处处讲求完美。
然而饶是如此,有一桩事,他终究不是很小心。
那时,他知晓了自己身世,可那又怎样?他本该充作什么都不知晓,什么都不知道的。
可有时候,一个人最不能抵御的,便是对自己血缘的探索。
他不动声色的打听,也偷偷见过这对母子。
陈氏是妾室,是贱妾,她出身青楼,生得很是美丽,有那么一副美丽容貌,一副极好的嗓子,兼极柔婉的性情。她好似除了命不好,别的什么都好。又或者,她如韦玄一样,极善于隐忍自己,攀上高枝。
陈氏在青楼,有个花名叫依云,她如云似雾,如梦似幻,却又冰清玉洁,卖艺不卖身。
可所谓卖艺不卖身,别人也不肯信。那污泥一般世界里出来的人,又怎么会干净?
他也看到了韦雪楼,自己同胞弟弟,因为其母是妾,而且是贱妾,所以备受族兄欺辱。
他这样子的看着韦雪楼,就好似瞧见了自己。如若他当初不是运气好,被韦照捡走,也许这般命运的人,也将会是自己。
他和韦雪,名字都有一个雪字。韦雪曾经听到了,嫌撞了个字,嫌韦雪楼贱,曾缠着韦夫人,要韦雪楼改了名字。明明韦雪楼先出生,可韦雪偏生就能这么不讲理。因为韦雪是长房嫡出,娇贵尊贵。而不似韦雪楼,是贱妾所出,陈氏好听些也不过是个如夫人,且早没了夫君。
如若韦夫人不是因心虚,只怕韦夫人会毫不犹豫,顺了爱女的心思。可韦夫人夺人骨肉,到底有些心怯,到底,还是呵斥了女儿,让韦雪不可生事。其实平素,韦夫人可没那么讲理。
可韦雪也不是什么嫡亲血脉,她是别家孩子,充作韦家女,只为了掩饰韦照不能生育的隐疾。一个女孩子,至多一份嫁妆,到底是别人家的人。所以,韦照也是不在意的。可因为这样子,麻雀也变凤凰,韦雪在韦家过着金尊玉贵的好日子。可自己的亲弟弟呢,日子却过得那般寒酸,过得那样子的糟糕。
那时候,他将亲弟弟瞧成自己的一部分。将自己的愤愤不平,化为了韦雪楼。所以他对韦雪楼好,凭什么出身韦家旁枝,就是所谓的命贱?也许,这是他人生之中难得的善心,如此微薄的亲情,究竟真正存在过的。
韦雪楼人聪明,而且没什么野心,所以这样子才好。太过愚笨,他会嫌恶,太有野心,他会警惕。如此一来,这么个弟弟,正适合做自己的左膀右臂。他自然会给韦雪楼一份好前程,当然韦雪楼必须是屈居自己之下。
可没想到,自己难得的好心,居然化为如此屈辱。韦雪楼如此背叛,伤透了他的心,更让他沦为韦家的笑柄。这个弟弟,无耻之极,枉费了自己一片栽培。
是,陈氏是死在他手里的。因为这个女人不安分,居然在尹照死了后,一时得意忘形,欢喜抚上了自己的脸蛋:“我虽被世人耻笑,可还是入了韦家门,生下韦家血脉,以后我的儿子还会成为韦家家主!”
原来人前看似低调不争,只因真情被纳入韦家的陈氏,也是处心积虑的!
原来,她那份恬淡、善良、低调,种种忍辱负重,甚至激起自己同情的逆来顺受都是假的。原来这个女人,满腹心机!
呵,只怕韦雪楼都想象不到,他极尊敬的生母,也是一心一意争权夺势。
而自己那时候的眼神,陈氏瞧见了,这也许刺激到了陈氏,让陈氏狼狈而痛苦:“你为什么这般瞧着我呀?我出身青楼,除了挑一个好靠山,没有选择。阿玄,母亲虽然是出身卑贱,却已经给了你最好。我也是为了你,尽最大的努力了。我不想自己的孩子,输给别的人。”
然而落在了韦玄眼里,这番话,似乎有别的意思。
这个女人,如此卑贱,一心往上爬。等自己成为韦家家主,只怕她会以此为要挟,要自己尽孝道。
那怎么可以呢?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自己时时被要挟。
韦玄没有发作,可是一颗心却渐渐往下沉。
他已然是动了杀机了,决意要除去陈氏了。就连陈氏开口,说什么不会打搅于他,只要他幸福快乐云云,他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那一年,陈氏染了风寒,喝了一碗碗药汤,可那些药,却是送她去鬼门关。
韦玄心恨,他恨的不是自己杀害母亲,而是恨自己那时不够绝情。
一个贱妾,死了就死了。那时候他还年轻,心肠还不够硬,为人也还有几分人性。所以他没想到斩草除根,弄死韦雪楼去陪陈氏。反而那时候,他因为内心淡淡的愧疚,对韦雪楼生出一缕补偿的心思。真是可笑!一个贱妾,死了便死了,他居然会同情那个孽种,那个会妨碍自己荣华富贵的孽种!
好在,如今也是不迟!
现在杀,也是不晚。
韦玄竟似微微一笑,雪亮的剑锋之上,沾染了鲜血。
他看着韦雪楼面颊上的惊骇与复杂,听着韦雪楼颤声复述:“你,你是我,亲大哥?”
呵!他内心轻笑,如雪一样冰冷。
然后他提起了剑,猛然一挥,一颗头颅竟然被他生生斩了下来!
那腔子里的血,喷了一地。
耳边,听到了崔冰柔尖锐的叫声,叫得凄厉极了。
旋即韦玄反手一刺,就将崔冰柔的身子刺了个洞穿。
崔冰柔的嗓音也是戛然而止,她年轻的生命,刚刚得到了那么丁点儿的希望,就这样子的烟消云散。那本来可以得到的微弱幸福,仿佛也是如镜中的花,水中的月,再也瞧不见,摸不着。崔冰柔最后一点儿泪水,顺着她脸颊滑落,染在了她的衣襟之上。
旋即,这柔软的身躯,便是缓缓的滑到在地。
阿滢瞧见了这血腥的一幕,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小心翼翼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她想,自己来元郡,倒果真得了一桩好婚事,遇着一个好郎君。
韦玄这样子的好男儿,可真是几百年都遇不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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