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一大早,赵西枫起床穿戴好衣物,轻手轻脚的出门,并没有惊醒还在睡梦中的赵五,独自来到镇口的桃树下,对他来说,炼体功课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与是否修行并无干系。
大周军中炼体术都是先简单枯燥的重复动作,比如俯推,挂腿,马步,甚至包括长时间直立,锻炼的是士卒的耐久与韧性,并不具备实战能力,至于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功夫,赵五担心儿子的性格会惹出祸端,并未多教,只是传授了三招,分别是上步冲拳、侧腿踢与横臂劈挂,而赵西枫也正是依靠着这三招和超出寻常孩童的力气,在蟠龙镇一众少年中横行直走,百无禁忌。
今天,当赵西枫满身大汗的完成炼体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刻离去,而是静静的站在树下,小脸上一副严肃的神色。
树下无风,赵西枫的衣衫却猎猎而动。
片刻之后,赵西枫动了。
动作正是已经练过成几千次的上步冲拳,左脚与右拳同时向前,左手收在身后,一往无前不留退路的军中格斗技。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拳发出的瞬间,小院内立时掀起一阵风沙,风声撕宣裂帛,声势异常壮大,完全不是一个十岁孩童所能打出的力量。
赵西枫满意的笑了笑,这么多天来,除了尝试突破照体,他最大的兴趣,还是如何把初感期新掌握的力量运用出来,天地灵气作为最赵西枫最新得到的新奇玩具,在这方面的兴趣,已经远远超越了已经被玩烂了的西枫教。
在未达到照体之前,多数修行者只能进行灵气培养,被动接受其对自身筋骨与经脉的改良,只有达到了照体期,才能元气外放,施放法决。
这些天来,赵西枫将自身情况与周喆学府传道的内容反复比对,越来越觉得似乎从小洗练身躯的灵气与顾清源等人并不相同,比如在初感期就可以驱使灵气完成些简单的动作,如关门,熄灯等等。
于是他没有像其他修行者一般,在这条登天之路上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在乎什么走火入魔,直接开始实验与应用,今日看来效果竟也不错,将元气锁闭在体内,让其顺着拳势在经脉内游走,竟然让一拳的威力上升的原来的十倍有余,而且还不是极限!
赵西枫兴奋的搓了搓手,似乎看到了未来长期独霸蟠龙镇“江湖”的远景,又尝试了几次冲拳后,又分别尝试了侧腿踢与横臂劈挂,也同样声势惊人,只是与上步冲拳相比还略有不如,看来是真元运行尚不流畅,于是继续在树下做着各种尝试与练习。
时间在赵西枫忘我的修炼中流逝着,三个军中格斗的招式也在一次次尝试中威力越来越大。
最终,当赵西枫一次横臂劈挂激起一阵小型旋风之后,他满意的拍拍手,点了点头。
这时小庙篱笆外传来一声冷哼。
回头望去,院外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着儒袍的削瘦男子,男子身后,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字排开,看着树下的赵西枫,脸上或多或少流露出嘲讽或怜悯的神色。
只见男子指着赵西枫对身后一众少年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取巧行差的典型,初感期不用心感受灵气流动,固本培元,搞这些外门邪道,引动灵气倒灌经脉,学那些武夫动拳动脚,简直本末倒置。”
众少年中,一个翠裙鹅蛋脸的少女笑问道:“师父,我看他那拳很厉害哩,在初感期里也算难得。”
削瘦男子似是很宠溺这少女,温声说道:“云倩有所不知,修行途中,灵力无限而体质有限,除非遇到大机缘,否则每一个修行者的在照体期后身体强度的上限都差不多,所以像他这般招式,每一次拳脚所能容纳的灵气总和,将来最高不过就是照体巅峰的水平,多一分则要经脉炸裂,实乃微末小道。”
“就是就是,况且其他修士都是真元外放,隔着老远就把这种半吊子拍死了,拳脚再厉害有什么用。”一短发青年跟着嘲笑道。
削瘦男子回过头看向赵西枫,哂笑道:“这边陲小镇,原来那里来的什么修行者,你应该是周喆那小娃娃的学生吧,有其师必有其徒,都一样不守规矩,喜欢搞这些邪门外道。”
叫云倩的翠裙少女搭腔道:“坊间传闻周喆在盘龙镇三个月,学生十数人初感乃至照体,如今看来,不过是沾了这修行福地的光,名不副实,还好师父来了,不然这些修行的好苗子全都被他折腾成废了。”
众弟子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中年男子自矜微笑,神态得意。
短发青年接着说道:“哎,那小娃儿,你也别跟着那废物师父了,说不定修为连我都不如,不若改换门庭,如果我师父一时惜才,说不定能点播你两句,收你做个不记名弟子,也好过你在这儿傻练拳,和你师父一样练成小废物一个。”
赵西枫冷笑着看着这群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先是对自己好不容易折腾出的“神功”品头论足,之后又对周喆指手画脚,没好气的说道:“周先生没有教什么高深的道法,只是告诉我们君子隆师而亲友。”言下之意是这些人既不尊重别人的师长,也不懂礼貌。
短发青年大怒,以他的身份已经好久没人感这么跟他说话了,更何况此言已辱及师门,便是对方童言无忌也不可饶恕,此时他正撩起袖子准备冲进小庙院内,教训一下这个嘴上没门的少年,却被师父一把拦住。削瘦男子颇为忌惮的看了眼周围的篱笆,重重一声冷哼,一甩袖子,带着众弟子进城去了。
赵西枫摇摇头,继续练拳去了。
贾瞎子坐在镇口的酒铺里,捧着一碗最劣等的琉璃烧,没滋没味的喝着,表情有些烦躁,看着削瘦男子带着一众青年男女鱼贯而入。
坐在贾瞎子对面的,正是平日里与他最不对付的二胡老汉,此时正笑眯眯的剥开一粒花生放入口中,用仅剩的六颗大牙嘎嘣嘎嘣的咀嚼着,看向这一行明显异于常人的队伍,嘴里嘟囔着:“这么多年了,江南那几个老掉牙的宗室终于有了点长进,但还是长进的不够。”
贾瞎子皱眉说道:“看他们胸前的徽迹,应该是北岳书府的弟子,不知为何不早不晚这个时候来蟠龙镇,我看不透,也看不透师兄这般闲云野鹤的人物,为何也有闲心蹚这趟浑水,要知道门里在江湖上发了通云令,就是要捉你回山,如果这次来镇上的人不是我,早就和你动手了。”
原来平日里假装素不相识的二人,竟是师兄弟的关系,而且听着语气,惯拉二胡的老汉竟还是师门叛徒。
老汉端起贾瞎子放下的酒碗,吸溜吸溜的喝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缓缓答道:“我甄杏青这辈子,没什么旁的想法,就好凑个热闹,如今这中土大陆就一明一暗两处大热闹,明的那边是京城的学运,老汉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夫子和学生们讲的道理我听不懂,再说那里水太深,也惹不起,这暗地里的热闹嘛,便是这蟠龙镇了,这不就来看看呗,至于山里来人,如果来的是你贾道黎,那凭着你我交情,自然不会与我动手,如果来的是旁人,你师兄我也没看在眼里。”
师兄弟二人的名字,一个假道理,一个真性情,相映成趣。
“至于北岳书府的人为何此时来此,”甄杏青顿了顿故意买了个关子,眼见贾瞎子并不上钩,只好没趣的说出了下半句话,“自然是刚刚察觉出这蟠龙镇真正的宝藏是什么。”
贾瞎子摇头道:“蟠龙镇的宝藏无非三项,其中星潮降世为此地不少孩童改命,此为其一,但这一部分经过李淳號多年布局之后,已由周喆收入天庆司内阁;星潮气眼落在镇中鼓楼,此为其二,但也已被皇极宗郑焰极捷足先登,剩下的就是那虚无缥缈至今尚未现世的星石了,可枯海和尚炼化小镇为红尘樊篱,如果说有人能最先找到星石,那一定非他莫属,剩下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留给我这样过来捡漏的散兵游勇罢了,哪里还有什么宝藏?”
听罢贾瞎子一番言语,甄杏青笑着拿起酒壶为自己倒满,说道:“师弟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个老毛病,眼光太窄。”
说着话,他将一粒花生摆在桌上,指着花生说道:“这是蟠龙镇,当你看着蟠龙镇的时候,你应该开到的是整个中洲大陆。”说罢指了指摆在一边的一整盘花生。
贾道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听甄杏青继续说道:“其实,蟠龙镇最大的宝藏,正是蟠龙镇本身啊。自星潮过后,此地正是全中洲最适合修行的福地之一,最关键的是这片福地可是没有正主儿的。”
贾瞎子恍然大悟说道:“所以北岳书院派人来此,是趁着京城局势不稳,周喆奉诏回京之际,来此和天庆司抢地盘的!”
“对喽!”甄杏青点头笑道。
“难怪蟠龙镇如此荒僻的地方,一座学办竟被破格升级为学府,难怪周喆一下从京城带来钱先生坐镇此间。”贾瞎子喃喃自语了一阵,又抬头问道:“那师兄你来此地又是为何,别再拿看热闹这样的借口糊弄我了,你已看热闹为名参与大周各类大事,哪一次不是为自己捞足了好处?你说出来,我们还可相互照应,仅在此地,你我还是可以合作的。”
甄杏青笑着摇摇头,说道:“师弟,这回师兄还真不是为了自己,人这辈子,总是要做几件不求回报但求心安的事情,尤其是你师兄这样已经半截入土的老人。”
贾瞎子将信将疑的皱着眉头。
甄杏青将最后一口琉璃烧仰头喝尽,脑海中浮现出十几年前,在京都见过的那个手持翠玉短剑,英姿飒爽的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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