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院在整座宅子的东北角,地处偏僻,离正房远,要不是紧挨着整座宅子唯一的一个荷花池,夏天赏荷乘凉的时候会过来,一般很少有人会到这边来。
当初把江藜安顿在这里,未必没有以后大家不见的意思。就是一定要见,也是少见一回会更好一些,也省得时时提醒自己那些不愿想起的伤心事。
驻足院门前良久,刘氏长叹一声,抬脚进院。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自己主动走进这里,来见她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
星澜院的下人都被江藜赶走了,她们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又对江藜下令打她们的威严震慑,连东西都是托旁人进来帮忙草草收拾的。
刘氏一路走进来,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但是屋里却很热闹,有说笑的声音传来,如果她现在的心境换一换,说不得也会被小姑娘们单纯愉悦的笑声所感染。
“村里住的大多都是江氏族人,也有一小部分是外姓人,不过这么些年,外姓人跟江氏族人相互通婚,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跟一家人似的。村里人质朴,虽说也有些心怀叵测,坏了心肠的坏人,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很质朴的。你们放心,大家不会排挤嫌弃你们的。”江春安抚着采音跟采绿,指了指江藜道:“阿藜去年可是做了大事的。去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就连衙门里都没多少存粮,阿藜却提前存了粮食,救活了不少人,咱们村的人都受了她的恩德。你们是她的丫鬟,去了江鲤村也是被大家欢迎跟喜欢的。”
采音崇拜的看着江藜,对去江鲤村充满了期待。
这一番话也让采绿心里好受了些,她自小在村里长大,邻里之间龌蹉的事情也是见识过的,她又是跟着大小姐去乡下,还以为会很艰难。但没想到大小姐竟然这般有本事。
“你们别听她瞎话。村里人热情好客,质朴醇厚是真的,这可跟我没多少关系。而且乡下毕竟跟京城不一样。连这些上好的丝绸布料做的衣服都是不能穿的,以后就要吃粗茶淡饭、身穿粗布衣裳,要过这样的日子,你们可要做好心里准备。”江藜淡淡道。也不知道要带这两人去江鲤村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采音心宽,拍着胸脯道:“只要能吃饱穿暖。哪怕是下地做活奴婢都乐意,就是大小姐以后不要把我嫁给瘸腿的车夫,他好拿鞭子抽人。”
对于刘管事之前要把采音二两银子买个隔壁车夫当媳妇的事,还是把采音给吓住了。
这些事儿采绿也是知道的。她也忙跟着道:“只要以后不让奴婢去跟旁人做小,奴婢也什么苦都愿意吃。”
她们意志坚定是好事,就怕她们三天两头的更改主意。如果是这样,那她也不用费力的带她们走了。
“阿藜。你要带走采绿,得跟训婶子说一声吧,要不然她的卖身契还在江府呢。”江春提醒到。
这事江藜也记着,只不过她没想好怎么跟刘氏开口。江府并不富裕,家里的下人也不多,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位置,她带走了采绿,说不得家里要再买一个丫鬟,新买的丫鬟还要调教,也是需要时间的。也不知道母亲愿不愿意把人给她。
采绿紧张的瞅着江藜,生怕她嫌麻烦就不愿意带自己走了,直到江藜说晚上去找夫人,她才长舒了口气,一扭头就发现站在门口的几人,喃喃道:“夫人。”
江藜她们听到话音,抬头诧异的看着刘氏等人。自从她住进这星澜院,刘氏从未来过这里。
难道她要走了,刘氏来送她?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大小姐说。”刘氏说着往屋里走了两步,话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
采绿匆匆行了礼,拉着采音出来了。江春犹豫片刻,担忧的看了看江藜,也跟着出了门。
姚妈妈站在门口,等人都出来了,把门给关上。
刘氏四周看了看,星澜院的一应摆设都是从库房里搬出来的,库房里有什么东西,她心里都有数。这些东西都是这些年她在京城,一点一滴置办下来的,好的东西她不愿意它们蒙尘,都早早的摆在正房、馨樱院跟苍梧院,剩下的放在了库房,这些东西中虽然也有一些好的,但都是东拼西凑在一起,跟馨樱院、苍梧院那些成套的家具是不能比的。再加上馨樱院、苍梧院的丫鬟婆子也都是她精心挑选,严格教导过的,眼光好,做事也尽心,整个院子看起来才像是小姐、少爷居住的院子,带着世家大族的庄重。在星澜院,这些都看不到。
星澜院就像是荒废多年的一个破院里,里面东平西凑了一些东西,想装出高贵的感觉,但怎么也阻挡不了内里贫瘠的本质。
“这里住的还惯吗?”刘氏问道。
江藜搞不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想着上回怎么说也是不欢而散,这些天她惹了官司,就是不出门也知道外面传的很难听。自从她受伤那天阿芷来看过她以后,就不再来了。她一开始还没在意,只当是阿芷学业忙,没功夫过来。直到江春打听到,第二天阿芷是哭着进门的,好像是因为她惹官司的事传了开来,陈家的几位小姐为这事刁难阿芷,甚至连陈家夫人都让阿芷去问话了。阿芷觉得委屈,觉得她江藜给江府带来了屈辱,所以不愿意来看她了。
反正都是要走了,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真相大白,她洗清身上的冤屈以后,大家老死不相往来,这事忘了,过了,也就算了
江藜左右看了看,真心诚意的感谢道:“多谢母亲这些天的照料,这些天住的很好。”
刘氏坐在凳子上,抬头看她,目光中带着探究:“你很聪明。跟老爷很像。”
江藜不清楚她这时候提起江训是合意,笑了笑没有接话。她从来不认为自己聪明,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下场了。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吧。刚来的时候你还叫我娘,现在却礼貌客气的称呼我母亲。”刘氏讥讽一笑:“大家都是聪明人,这样也好,省得我自个气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没人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江藜也说不清楚这一刻心里的感受。
“那年大雪。我抱着你,当时我还没生养过,抱你的姿势生疏。可你却一下子就不哭了。老爷说,你是喜欢我。”刘氏到现在还记得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婴孩止住哭,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望着自己的模样。
“我也曾想过,不管怎么说你是老爷的骨肉。既然他已经把你抱了回来,我就是心里再不喜。也会拿出我的气度来,好好把你养大。可是回了江鲤村以后,你祖母看出了苗头,为了让我心里没有怨气。也为了我能早日为江家开枝散叶,她态度强横的把你留下了。那天晚上你父亲就那么静静的坐了一夜,我知道。只要我去找你祖母,告诉她我愿意带着你。我会把你当作我自己亲生的,不会心有怨言,你祖母就会把你还给我。这样你父亲也不用做那样艰难的选择,还会更加感激我。但是我没有。”这些话憋在自己心里很多年了,对着不知情的人她不能提起,知情的人就只有江训了,她又羞于说出口。
江训进京赶考前,她回了趟娘家,母亲把她叫进屋里,对她说江训有大才,以后必定能考中进士,到时候她就是官家太太,以后要大度一些,不要善妒惹了江训不喜。
彼时她家里还是县城小有名气的生意人,而江家一贫如洗,就连进京赶考的钱都是族里人凑起来的。
但即使这样,江训都不愿意接受自家的资助,她娘说,江训这样的性情耿直,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让她要多顺着些。
成婚以后,她处处柔顺,很多事情都依着江训,可是那回,她不愿意。为什么她要委曲求全?为什么她处处以江训为天,他却把跟被人生的孩子抱了回来?
那些天她做了好多噩梦,每个梦里都是她将这个孩子杀死了,而且手段都各有不同。醒来后她自个都被梦里的自己给吓住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般残忍。
他们进京那天,还在襁褓中的江藜哭的嗓子都哑了,老夫人仍然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催促道:“你们快些走吧,再耽搁就误了及时了。”江训看了她好几眼,她都当作没有看到,最后江训叹息一声,不舍的亲了亲襁褓中的孩子,狠下心肠走了。
从那天她就知道,老夫人并不会疼爱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知道她以后过的不好,她心里竟然耻辱的生出来快感。
凭什么你突然出现打乱了我的生活,让我幸福的美梦破碎,你却能千般万般宠爱于一身?你也应该跟我一起下地狱才对。
“您之前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江藜问道。
刘氏摇了摇头:“我从没有听你父亲提起。成亲之前我的姐妹们都羡慕我嫁了一个读书人,而且是一个有才华的读书人,以后说不得能做官太太。而且那个时候你爹的名声也很好,从来不去烟花之地,即使是成亲之后,有同窗邀你父亲去喝花酒,他也会找借口推辞掉,这样光风霁月的男子,我真的难以想象他在外面惹了风流债,还抱回那么大的你。”
原来她竟然是外室生的。
江藜突然想起来隔壁村子前些年有一个女人,跟城里的一个商人有了首尾,大着肚子躲在屋里,本来想等着生下孩子母以子贵,结果最后被人正室带着一群人找到了村子里,将屋子给砸了,那女的受了惊吓,当晚就发作了,又因为早产,没有找好产婆,孩子憋了一夜都没生下来。最后孩子被憋死了,她自个也因为难产死了。那时候她才听说,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她娘当初怀着她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难道也想依靠她来母以子贵?可惜她是个姑娘家,这个筹码未必够呢。
“那我娘呢?”
刘氏眼神凌厉的看过来,“怎么你难道还想把她接进府不成?”
江藜摇头:“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
刘氏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生硬的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我甚至都没见过她。老爷只是把你抱了回来,说让我好好照料你,就当是自己的亲骨肉一般就成,其他的就没有提起了。你要是想知道,就自个问老爷去吧。”
“我明儿就回江鲤村去,到了湖广我亲自去问爹。”有了这个机会,江藜还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爹将她抱了回来,却半点儿不提她娘。而她娘又在哪里。
今晚说到的这些事让刘氏心烦意乱,她语气不耐的道:“老爷写信回来,说你年纪不小了,让我在京城留意一下,给你说一个婆家。这些日子你好好的呆在府里,有宴会什么的我带你出去走动走动,要是有人看上你自然好,没有的话我已经尽了心,回来也好给你爹交差。”
“我才十三岁,现在找人家太早了点儿吧。”江藜打呼,在乡下姑娘家一般十四五岁才开始相看人家,说个连三年,等十六七岁出嫁,十**岁生孩子,正好到时候身子骨也长结实了,生孩子也不怕了。
刘氏挑眉:“都十三岁了还没说亲,连相看的人都没有,还不嫌丢人啊。”
这有什么丢人的,江春都十五岁了呢,不也没人相看,没有说亲吗?江藜心里想着,却知道这话不能说的。
“反正我不会这么早说亲的,更不会嫁到京城来。明儿我就跟春儿、顺子哥他们回江鲤村去,等过两年,让庆伯在江鲤村附近给我找一个老实可靠,知根知底的人。反正我有那么多田地,嫁谁都是一辈子吃穿不愁。只要我放出风声来说亲,媒婆肯定得把咱家门槛踏破的。”江藜信心十足的说道。
刘氏被气的险险一口血吐出来,这就是在乡下养大的长女?
“大姑娘家开口闭口说亲嫁人的,羞不羞?你别当我想管你的事,你爹既然写信回来的,我怎么说也会操心一二的。当年我没说带你上京城,你爹心里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埋怨我的。这回他开了口,我无论如何都会用心做好。我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的安排,愿不愿意留在京城,从现在开始,你都得听我的。”
“江藜,这是你跟你娘,欠我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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