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醒来,更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裂开,梦中的前生已是恍若隔世了。当真是再也回不去了。左子安左右环顾,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那个山洞中,头脑中瞬间犯了迷糊,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下过山、真的和那叶旭有一场生死之斗。
那白衣少女坐在一处凭几上,“你干嘛不和那老头说,他的废物儿子不是你杀的?五脏六腑都快震烂了,还逞什么英雄,当真以为他杀不了你吗?”
左子安这才确定,之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这位少女已经第二次救了自己的性命,自然而然对她生了亲近和感激之意,笑道:“我已经把他得罪死了。别说是辩解他儿子不是我杀的,就是当场跪地磕头求饶,他也不会放过我。横竖如此,何必再替你惹个麻烦呢?再说姑娘救了我一命,这一转眼就把你出卖了,只怕天下人都要骂我左子安是个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徒了!”
那少女冷哼了一声:“我很怕他吗?要不是他运气好,事发当晚没和他儿子住在一处,我早已让这一家人去黄泉路上作伴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冷若冰霜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叶旭是老江湖,没想到这次阴沟里翻船,被你用阴谋诡计砸的筋断骨折,虽然没死,也就剩一口气了。”
“姑娘是在夸我吗?在下受之有愧。”左子安也泄了气,什么叫阴沟里翻船,明明是自己有伤在身,他才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那少女盈盈一笑,眼波一转,“你叫左子安?你是嵩山派的?嵩山派掌门左冷禅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沈忱烟。”那少女伸手蘸着杯中茶水,一笔一划在石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师父取的名字,不过写起来又麻烦,读起来又拗口,我不喜欢。”
“爇尽水沈烟,花骨冷宜香”啊!纳兰词,左子安想着,不会她的师父也是穿来的吧,还是个文艺青年,不过还是安慰她道:“这是很美的名字,‘爇尽水沈烟’。你师父一定既才华出众又对你爱护有加,觉得这样婉约别致的名字才配得上他的徒儿。”
沈忱烟本有些伤感,又被他逗得一乐,“我师父倒和你一样,读的书多,说话也这样文绉绉的。可惜他走的早,他老人家的本事我没学全,师父留下的这些,都给我糟蹋了。”
左子安看这洞天中,修缮精雅,山洞腹地中也摆列着一排排书架,卷卷古籍。沈忱烟似乎不想再提这位早逝的恩师,问道:“你是嵩山派的人,嗯,之前峨眉派给他们掌门过寿,中原各大门派都送来了礼物。你也是来给峨眉祝寿的,是不是?”
左子安点头道:“本来的确是如此。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来观赏蜀中盛景的。天府之国,蜀道之难,峨眉霞光都是人间胜景,错过了岂不可惜?”“这也算理由?”
“当然!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当然要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蒙古草原壮阔疏朗,大海烟波浩渺,还有东北……关外,冬天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地上也不会化,据说那里的人就可以用冰雪做成房屋、刻成身边的人的模样。还有,沿着这江往上游走,能看到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山上的泉水、冰雪融化后的雪水一滴一滴地汇聚起来,最后汇聚成无数的江河湖泊。”说起这些,左子安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青藏高原啊,是他们当年说好的毕业旅游,可却再也不能和那帮死党一起去看布达拉宫了。
沈忱烟道:“你是说昆仑山?”
左子安摇摇头,道:“昆仑山是万山之祖,却不是天下最高的山峰。再往西去,山峰越来越高,最终就能看到天下最高的山。真正的飞鸟也飞不过去,我想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来没有人能到达那山顶。”
沈忱烟听得入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还从来没有人再往那崇山峻岭的深处走,那里风雪交加、处处都是悬崖峭壁,简直就是地狱。你怎么知道那儿就是天下第一峰呢?”
“我说我从书上看来的,你信吗?”左子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那都是真的。如果有机会,去看看天下最高的山峰,最大的草原,总比天天你来我往的刀剑相加、非死即伤的日子快活吧?”
两人越聊越入神,左子安来到这里之后,说起这些,嵩山派的高手不是不耐烦地打断就是苦心劝他不要“玩物丧志”,谁肯听这些?沈忱烟却是少年人的心性,好奇心远甚,又无人管束,对这些新奇的事物听得十分起劲。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左子安才觉得胃部已经开始罢工抗议。沈忱烟笑道:“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也不多,要不委屈一下左公子,自食其力?”
左子安站起身道:“我可不会做饭!走,我请你去城中的酒楼吃夜宵,也算是谢你救命之恩了!”
其时天色已晚,北风呼啸正紧,城中因为接连发生几起命案,都有些风声鹤唳之感。好不容易找着一家酒楼,付了三倍银两才让老板不情不愿地招待起客人,将热气腾腾的火锅架上,切了几盘羊肉、鱼肉,烫入些白菜、粉丝。店内四下无人,倒显得更加清静。
辣椒,左子安来四川,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辣椒。此时此刻,辣椒传入中国还没几年,除了云贵、湖南等少数地方,根本没有流传开来。也就是抱着试试运气的态度,没想到这里竟然还真有。
“掌柜的,给我多拿几包,我要打包带走!”
沈忱烟看着他,好笑道:“五岳盟主的儿子,怎么就你这个德性?一点雄心壮志都没有!”
“雄心壮志倒也有,比如我就想看看有生之年,能不能爬一次那‘珠穆朗玛峰’!”虽然如此说,可是既没有川藏公路更没有青藏铁路,氧气瓶他倒是想过如何制备,想登珠穆朗玛峰,也只能说说而已。
沈忱烟一把抢过酒坛,“伤上加伤,不能喝酒!这是我的,那才是你的。”说着对桌上的那壶茶一示意。
沈忱烟将当日余人彦之事说出,“我当时想着救你,没工夫和那余人彦纠缠,所以只出一招砍了他的手。你如果想去找他算这笔账,我很乐意帮你啊!”
“算了。沈女侠,你已经把他的爪子剁了,这辈子他都拿不起剑了,废人一个,我何必再上赶着打落水狗啊?”左子安道,这追着打着杀人放火的事不到份上还是做不出来。余人彦,这是不是后来调戏岳灵珊死在林平之手上的那个倒霉鬼?日子久了,有些细节已经模糊了。
沈忱烟看他半天,叹了口气,“左大公子,我真为你的未来担忧。”
左子安道:“你……为我担忧吗?”
沈忱烟这才发觉话中有意,对他似乎有些不同常人的关怀和挂念,好在被店中热气掩映着,也看不出她神色变化,“我是觉得你迟早死在那帮小人手里,我岂不是白辛苦了两次?”
这两天的相处,让他对眼前的少女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身处一个极尽浪漫主义色彩的武侠世界,当真有这样“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女子,就算不施粉黛也光彩四溢。加上那江湖中人独有的三分豪气、三分英气,前世今生,他还从没见过这样动人心魄的女孩。
沈忱烟道:“余沧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酒色财气,五毒俱全,和中原那些成天一本正经的牛鼻子老道差得远了!不过他武功倒也还过得去,你和余人彦结了仇,他早晚要找你报复。”左子安想起一些事,问道:“我看余沧海的剑法虽然不差,但还比不上五岳剑派中任何一位掌门人。可据说他师父长青子当年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一’,余沧海青出于蓝,剑法还在他师父之上,那这峨眉和昆仑的掌门人得有多差劲?难道功夫越练越回去了?也不怕气死自家的祖师爷?”
“既然是‘号称’,当然听听就过,武林中多的是人的外号取什么‘百胜’、什么‘无敌’。峨眉和昆仑掌门人的功夫练得如何我是不清楚,但就长青子那点剑法,称‘三峡以西第一’,哼!远的不说,天山、昆仑七十二峰中不知有多少隐世高人,只是大多数都避世,不和他一般见识而已。他还真以为自己当世无敌了,不是被林远图打的一败涂地吗?”
左子安点点头,这就是青城派和林家结下梁子的起始原因了。林远图聪明一世,偏偏没为他的后代考虑过这“怀璧其罪”的事,难道真是因为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心疼?
酒至半晌,沈忱烟望了望外面,北风刮得愈紧,“左子安,我还有要事要办,先走了。我救了你两次,你只请我喝了一回酒,还有一回我记在账上,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找你要。”她声音娇柔翩跹,微微一笑,拿起桌边宝剑,瞬间人已掠过窗外,消失在烈烈北风中。
左子安一惊,“沈姑娘!”等到追出门去,却已经再寻不到佳人的背影。沈忱烟的轻功之高,几乎是他生平所未见,心口一酸,不由得怅然若失地回到店内。
“哈哈,你是追不上她的!”店内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三缕长须飘在胸前,风神如玉。儒生的对面却是个有些邋遢的道人,那道人凑上来,“这酒菜不错,不错!哎,跟你谈个条件,那店家回屋睡觉去了,我他妈的差点把他门给拆了他都不起身。你那朋友既然走了,不能浪费,请我喝吧!”
左子安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道人已经用手往锅中捞去,直让他一阵丧气,无精打采地坐回原位,身上似乎又开始发疼。
“不就喝你点酒,吃你点菜吗?至于哭丧着脸吗?”那道人往他肩头一推。
左子安依然不理他,那儒生笑笑道:“你别取笑他。这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不是你这个大老粗能明白的。”
儒生坐到左子安旁边,“不过我劝小友一句,这样的女子未必是你能左右的,慎之。”
左子安苦笑了笑,“先生玩笑了。我和沈姑娘其实只有两面之缘,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而已。”
“两面之缘又如何?这世上多得是痴男怨女一见钟情,有的甚至未必见面,一幅画像就能相思成狂。”
左子安感觉额头出汗,老先生你到底是来开解我还是来补刀的?那儒生似乎也发现自己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了些,连忙转移话题道:“我见小友对古今名剑似乎颇有见解,这位朋友爱剑成痴,天下名剑皆有所知。故此想听小友分说一二。”
左子安愣了愣,看着那往嘴里直灌肉的邋遢道人,真人不露相?遇上剑痴高人了?他相信世上高人多,但似乎骗子更多,又听那儒生道:“他想问问小友,古往今来,何剑可称‘天下第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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