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kan./ 第五十一节
几人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三楼.楼上应该以前全是雅间.此时那些隔离的屏风全部被临时撤下來了.成了一个大堂.里面已经坐了近八成座.正中正有两个老人正拉着二胡.其中一个妙龄女子正随着二胡的节奏唱着欢快的歌儿.声音不绝如线.娇啼婉转.听起來自有一番味道.
三人拣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点了菜.不一会儿.小二就把酒菜端了上來.满满当当一大桌.听着优美的歌声.林笑水还是一言不发.吴明终于忍不住.为他斟了一杯酒道:“林兄.林大人都已经去了.你这样萎靡不振.只会让他在九泉之下.更不得安宁.來.干了这杯.”
林笑水抓起杯子.一仰头就把酒喝了个精光.然后抬起头.道:“吴大人.现在父亲的丧期已过.你如果要回南方.务必叫上我一起去.这里.我已经呆腻了.”吴明抬头一看.才发觉对方已经瘦了好多.早沒了以前的吊儿郎当.他想了想.道:“也好.现在整个京都.几乎都是李铁的天下.他虽然不屑找你麻烦.但难免那些世家子弟会记仇.等此间事了.你就和我一同去南方吧.”
林笑水得到吴明的首肯.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三人这才放开心怀喝酒.这时候.那二胡控了个急音.显然曲子正到了紧要处.那个唱歌的姑娘和着曲子.正唱着:
艳阳斗花花欲燃.热杀柳上蝉.
哀哀频声吟.烦了绣楼刁小蛮.
嗔使郎起立粘竿.不尽莫來还.
落水惊蛙眠.却逗个、语笑嫣然.
歌声莺语婉转.声动梁尘.四周人群顿时大声叫起好來.正在这时.对面站起來个汉子.大声道:“老先生.你奏得不对.二胡如此豪迈的乐器.在你们手里全成了柔靡之音.变了味道.”
这人穿着一身青衣.极是年轻.但满面沧桑.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的评论着.围观众人好一阵大骂.他却不慌不忙.左手抓了桌子上一个海碗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咂摸了下嘴.神色怡然自得.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打扮的汉子也跟着站了起來.这青衣汉子喝完了酒.随手把手里的海碗往身后一丢.然后道:“满上.”其中一个随从接过.把海碗放于桌上.提起桌下的一个酒葫芦就往里面倒酒.
吴明身子一震.手不由自主.摸向了腰间的赤宵.旁边的唐轩颇为奇怪.道:“怎么了.吴大人.”吴明压低了声音道:“唐大哥.这青衣汉子气度不凡.我也看不透.但他两个随从却是两个武术好手.而且长于行伍.你看他两人的虎口上都有厚厚的老茧.显然是长期拉弓控弦或者摆弄兵器所致.最重要的是.刚才那青衣汉子把海碗随手一丢.那随从却接得分毫不差.而且在斟酒之时.葫芦离桌面起码有两尺來高.但他提着葫芦倒下.酒水如同一条直线.碗里的酒却不曾洒出去一星半点.控制力之精准.令人叹服.”
他长篇累牍的说了一大堆.唐轩却有点茫然.道:“是么.”吴明暗叹一声.看來自己是对牛弹琴了.那知道唐轩接着说道:“这两个随从脖子上隐现狼头刺青.刻过图腾.是北蒙人.”
吴明心头一动.不由举目望去.那个随从倒好了酒.双手举起.恭敬的递向了青衣大汉.在他抬头的一瞬间.他看到其脖子上的青色印记一闪而逝.看來.唐轩说的是真的了.估计这个大汉也是北蒙人吧.不然.怎么请这么厉害的护卫.
那个青衣大汉摆了摆手.挡下了随从递给他的一碗酒.走到其中一个老者面前.打了个酒嗝道:“这位老先生.借你的二胡一用.你弹得太不够味.都失音啦.我來弹一首你听听.”
那个老者看了看他.冷哼了一声.然后就站了起來.双手托着二胡.递给了他.然后冷笑了一声.对着另外两人挥了挥手.显然想看这青衣汉子的笑话.这青衣汉子接过了二胡.调试了两下.醉熏熏地道:“不错.琴杆是上等红木所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琴皮.只是普通青蟒之皮所蒙.而非韧性极好的‘角头花蟒’皮.不过.也可以将就着用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都快站不稳了.说得却是一本正经.周围众人顿时发出一声“嘘”声.吴明把一块肉放进嘴里.心头却在暗笑:“这人已经喝醉了.就算真会弹奏二胡.十成本领中恐怕只能发挥出个三到四成就不错了.等会弹起來.不知道难听成什么样子.”
正这样想着.却听“嗡嗡”两声.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油然而生.吴明嚼着那肉.正要去抓桌子上的杯子.一听这两声.不由一怔.唐轩和林笑水抬起头來.同时朝场中望去.唐轩感叹道:“好手法.”赞完了.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吴明有点不明所以.林笑水现在心情好了些.玩兴提了上來.凑过头來道:“吴大人.刚才他试音揉弦合适.声音圆转如意.转换之间不见丝毫滞涩.这人是个二胡高手.”吴明只觉得声音听起來确实比刚才老者手里要圆滑得多.闻言顿时点了点头.
那人试了几下音.控弦越來越快.琴杆一來二去.几成一道影子.声音如雨打芭蕉.越來越响.而声音却声声入耳.丝毫不乱.吴明也不由得暗喝了一声采.
那人左手托着二胡.右手几乎拉成了一片幻影.声音更如大浪拍礁.一浪高过一浪.他忽然放声唱道:“暮色重.收夏暑残云.赤霞燃碧空.漆天为盘.星汉为子.铸个明月如弓.夜点兵.号角声声.响长空.拔剑向敌寇.东平乐浪.西出沙州.战袍满落红.”
他唱的.正是《夏火》曲.吴明还记得去年太子南征.在京都郊外的阅兵校场.当时何艺等十六个女乐就演奏过此曲.琵琶以柔媚见长.听起來也就全变了味道.但这汉子一唱出來.吴明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仓前山前.汉蛮两军列阵对垒.杀声震天.他声音本就粗旷.这一放声高歌.和着二胡声中的金戈铁马.更让人热血沸腾.整个三楼里再也沒有一丝杂音.所有人都定住了.
他唱得起兴.双目神光炯炯.神采飞扬.在二胡声中.更有势吞山河的气概.吴明不由得大为心折.觉得人生在世.就应如此慷慨激昂.笑对人生.他心头暗道:“都说江山代有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酒道士等人所言确实不虚.这人风度.气概都是大为不凡.也不知是何人.等会定要结交一番.”
二胡在他手里.越拉越急.音线一路走高.仿佛已到极限.却始终难以登顶.疏忽音调一变.又如刀枪齐出.两军战后稍歇.那人接着唱道:“看我驾驭青骢.率三千男儿.万里争雄.将士用命.战血流尽.只为身后穹隆.只记得.在晴夜.幕天席地.指星斗.呼朋唤友.看流星似虹.”
唱到这里.那人控了个柔音.二胡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一手抹着二胡.双目之间.隐有泪花闪现.吴明大觉诧异.听对方的嗓音.似乎年纪并不大.但歌声却似饱经沧桑.仿若阅尽世事.整个三楼顿时安静下來.一众酒客面面相觑.有点无所适从.
那青衣汉子一曲完毕.酒似乎也醒了大半.他双手捧着二胡.递给那老者.恭恭敬敬地道:“老师傅.实在抱歉.小子一生嗜好吹拉弹唱之事.每每遇见有人弹奏.就会忍不住手痒.实在是有辱视听.有辱视听.”
他这话说得客气.但听到别人眼里.那就是讽刺了.那个老乐师的一张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双手接过二胡.再也不好意思在这酒楼呆着.和那歌女与伴当灰溜溜的从楼上走了下去.人群顿时发出一声叹息.看这青衣汉子也沒接着演奏的的兴致.许多人纷纷结帐.整个三楼骤然冷清下來.
吴明有心结交对方.向着那人招了招手.道:“好一曲奔烈如火的《夏火》.这位兄弟.可否赏个脸.过來小酌一番.”
那汉子听得吴明叫他.眼神一亮.径直走了过來.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吴明的对面.道:“既然这位兄弟如此客气.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一口的中原话讲得很是流利.吴明心头一动.为他斟了一杯酒道:“刚才得闻兄弟妙音.在下心折不已.不知兄弟贵姓.师承那位乐师.”
那汉子接过酒.仰头一口喝了.低头沉吟了半晌才道:“在下姓胡名兰.些须小道.全是自己闲暇无聊所习.不曾拜得乐师.倒让兄弟见笑了.”说到这里.他扫了三人一眼.微微一笑道:“还未请教三位兄弟贵姓.”
吴明等三人也沒多想.纷纷报上自己的名字.胡兰听了后.神色一变.但马上就恢复如常.他抓起桌边的酒杯.自己斟了一杯酒.站了起來道:“刚才小弟莽撞.竟然不知道是三位兄弟.否则.在下肯定是万万不敢同席的.來.我先敬三位一杯.”说完.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
他虽然说着自谦的话语.但言谈风度大为不凡.吴明不由勾起了好奇心.他看了一眼胡兰身后的两个随从.然后问道:“不知胡兄在那里发财.我记得在北蒙.并无胡姓大族啊.”
胡兰笑道:“吴大人有所不知.在下是地道的中原人.平常在北蒙和中原做点小生意.这生意做大了.自然就有点怕死.这身后两位就是我雇佣的镖师.”
他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吴明也沒去点破.他把小二招了过來道:“小二哥.麻烦你再为这两位兄弟各添置一副碗筷.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小二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重新摆上了两副碗筷.拉來了两张椅子.胡兰笑了笑.眼中带着戏谑之色.站起來对着身后两个随从道:“两位.要不上桌一起用餐.”他这一站起來.眼神如电.气度非凡.身材并不极其高大.却让人觉得伟岸无比.那两个随从大气都不喘一口.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也不回话.
胡兰轻笑了一声.自顾坐下.口里尤自道:“看來这两位兄弟很是拘谨.我们自便吧.就别为难他们了.”吴明尽管心头疑惑.但对方摆明了不想透露身份.他自然也不好多问.
酒过三巡.几人敞开了话匣子.天南海北的一通闲侃.这胡兰的知识极是博杂.唐轩的经史书法他对答如流.吴明提到的拳脚武艺他也是朗朗上口.甚至偶尔还和一旁的林笑水胡扯几句溜鸡斗狗之事.吴明对他更为佩服.举杯邀道:“胡兄.他日你做生意.方便的话.记得多來找我.咱们多走动走动.”
胡兰抚掌笑道:“那是自然的.如果得空.定要來南宁麻烦吴大人.”
吴明心头一动.自己到现在都还沒提过自己住在南宁.而且现在南北正在和谈.一旦成功.自己和可能就会搬回京都.他就这么确定自己肯定要回南宁.正想着.下面好一阵喧闹.楼梯上传來一阵“噔噔噔”的急响.显然有人正在心急火燎的朝上赶.脚步声尚在二楼.声音却已经传了上來:“少爷.大事不好了.老爷病重.你快回去看看啊.”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府的两个小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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