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6年5月6日,周三,农历立夏。
北洋船舶公司的干船坞开始注水,企业号风帆护卫舰瘦长的身躯慢慢脱离了束缚,接着干船坞闸门开启,企业号缓缓地驶入东河,然后停靠在海军基地的码头边。
岸边,一众身穿雪白制服、肩佩海军学员肩章的青年男女正以一个整齐的方阵列队守候着,在他们面前,是新晋为中校的海军长岛学院代理院长柏俊,以及海军司令王铁锤少将。
望着身板笔直挺拔的年轻一代海军苗子,王铁锤是心满意足,从1621年开始就苦心积虑打造的中华美利坚共和国海军,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收获。
今天是1624年度入学的海军学员毕业的日子。虽然海军长岛学院从1623年秋就正式开班,但真正的全学时制班却是1624年录取的那一批生源。短短两年过去,一群曾经还稚嫩得嘴角带毛的小青年即将成为真正的海军军官。
今天还是企业号风帆护卫舰结束年度大修恢复战备执勤的日子,而且从即日起,长年超负荷出航的企业号,将光荣地退出一线,成为海军的训练舰。
按照海军1623年制定的相关人事管理条例,不论学期长短,从长岛海军学院各专业毕业后的海军军官,都将授予海军临时少尉的军衔,然后在军舰上见习一年,才能获得正式的少尉军衔,而见习结束评价全优的则会授予中尉军衔。从今年开始,所有未毕业的海军学员,也将每年至少上舰一次,以丰富学员的学习体验。培养海军基层军官的战斗风貌和团队合作精神。
在这种指导思想下,今天这些列队的学员里,大部分都是未毕业的在读生,他们将和1626届毕业生一起登上企业号风帆护卫舰,进行为期三周的海上训练。
海军主题军乐之一,抄袭后世经典歌曲《远航》(《sai莉ng》)的曲调在海军基地的上空回响着。和陆军军乐带着强烈鼓点节奏的热烈亢奋不同,海军的军乐基本全是缓慢而恢弘的长曲,这种截然不同的大气曲风也导致海军的军乐里总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壮,也让海军官兵总表现出一种“贵族般忧郁与优雅”的奇特自傲形象。
“艾文.沃尔夫冈。授予海军临时少尉!”
随着校长柏俊的声音,海军司令王铁锤少将亲自将一副肩章交到了19岁的青年手上。作为1626届毕业生里的头名优等生,拥有毕业时接受海军司令亲自授衔的荣誉。这个曾经的德意志海德堡乡下泥瓦匠的长子,成为海军司令在今年毕业仪式上亲自授衔的前三名海军毕业学员之一,而且这个规矩从去年开始就成为了华美海军的传统。
艾文的父母一家。如今已经全部迁到了蝴蝶岛,全家不光拥有永久定居权,甚至在蝴蝶岛还获得了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父亲鲁道夫是东方建筑公司蝴蝶岛工程队的部门经理,可谓事业有成,也不再亲自劳苦在工地施工现场;17岁的弟弟弗雷在常春藤高等教育学校学业有成,提前一年就完成了基础班(相当国立初级学校的中学)的所有课程,如今升入高级班。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大学生”,就读土地资源系专业,专业导师是这个国家最资深的“地理学家”,同时还是内阁国土资源部长的安邵清。
而曾经被海军里的穿越众们私下最为看好的曼城内河运输公司总经理蒙提的儿子。历史上的荷兰海军上将、18岁的鲁伊特尔却毕业成绩屈居第二名,在授衔时只能排在了艾文之后。
“艾长蛮帅的嘛,鲁伊特尔就是个子太矮了。海军司令亲自授衔,一来就是这么大的排场。很长面子了……”学员队列的一角,个头明显高出旁人一截的唐汉娜。笑嘻嘻地悄声对着身边的某个正在出神的女生嘀咕着。
玩笑话没有任何回应,一扭头发现对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唐汉娜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目光,突然压低了声音:“孙教官过来了!”
“啊!”颜显屏猛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身体,一边还带着惶恐的目光左右偷偷打探。看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其实站在队列中间的位置,四周都是排得整整齐齐的同学,哪有什么可能性再挤进来一个人?尤其是,唐汉娜嘴里的“孙教官”,现在不是正在蝴蝶岛指挥舰队作战吗?
可恶,又被捉弄了!
身边传来了唐汉娜拼命压抑的轻笑,颜显屏看着脚下,咬紧了嘴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想到那个没事就喜欢在课堂上拉着自己提问,或是下课后还要找借口让自己专门留下来接受“耐心训导”的海军中校教官,颜显屏就是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
耳边的悠扬恢弘军乐是在大明完全没有接触到的奇特而动听的旋律,时而一段澎湃起伏的曲调不禁让人全身毛孔为之一紧,过后又是一片莫名的舒坦与振奋。颜显屏已经沉浸在了这种奇特的“恢弘悲情”中了,以至于刚才唐汉娜抓住机会又戏弄了自己一次。
望着远处那涂着黑白两色的战舰,以及最前排正一一接受授衔的学长,颜显屏是既期待又紧张。虽然已经无数次坐过父亲的那艘西式大海船,但今天自己要以一名华美国海军的身份真正登上一艘华美国海军战舰,想起来就十分激动。
前自由号护卫舰大副肯特海军上尉,担任企业号训练舰代理舰长。舰上总教导官,则是新晋为海军上校的海军作训总监张春锐,一位虽然从未参与过实战,却为海军练出了上千名合格水兵的老资格高级军官。
除了海军作训总监亲自出马,海军司令部这次也派出了一名特殊的女军官到企业号,那就是卡特琳娜中尉。她将作为舰上的接舷战教官,同时也作为5名海军女学员的专属辅导员坐镇。防止有可能出现的针对女生的骚扰事件。
随着一声令下,12名1626届的毕业生和50名未毕业学员依次登舰。临时海军军官们被舰长肯特上尉安排为各部门指挥职务,而未毕业学员则只能“可怜巴巴”地充当小兵的角色。
……
看似宽长的企业号里,其实因为船型的原因,加之属于华美国第一代“捉急”建造的主力军舰,内部空间设计的合理性较差,比之普通的风帆盖伦船要狭窄一些。即便同等战斗力下,华美海军战舰的官兵编制比同时期的欧洲风帆战舰要少上不少,每个官兵的舰上住宿空间也小得可怜。好在还没有住在大通铺甲板吊床的地步。
上舰的50名未毕业海军学员里,包括颜显屏在内共有5名女生,她们享受了特别优待,单独一间舱室作为了她们的舰上宿舍。所有的舰上生活物品都提前准备到位了,但看到这么个狭窄的地方要挤下5个女生。还没有独立的洗浴间,让长期娇生惯养惯的女生们怨声载道。
换上专门的舰上水兵作训服的过程中,颜显屏是不得不当着“外人”的面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短短几分钟时间里,颜显屏是羞得面红耳赤。而其他那4个女生,居然还嘻哈打笑,完全不介意旁人的眼光。
这里还不得不再次提一下。在颜显屏入学之前,去年招收的女性学员,全是穿越众里的小字辈。同班的“华美高门”的4个女生,除了喜欢作弄人的唐汉娜。其他3个对颜显屏的态度就明显冷淡许多,甚至时不时还会背后说出类似“明朝土包子”的话,让颜显屏是敢怒不敢言。思来想去,虽然时常被对方戏弄。但还是唐汉娜对自己更“亲切”些。
好笑的是,不知道是有意的安排。还是巧合,5个女生这次被统一分配到了舰尾的炮位,组成了一个炮组班,唐汉娜担任临时炮组长,颜显屏则是第一炮手。
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华美海军后膛装90毫米舰炮,颜显屏好奇地到处摸着。从炮架、炮盾到炮管,一色的漆黑油亮,再转到炮正面,才发现炮口居然是奇怪的等边六角形。
“古怪,炮腔棱角分明,就不怕炮弹卡住吗?”颜显屏摸着炮口,满脑子疑问,恨不得马上扯开盖住大部分炮身的帆布,自己再变小变成炮弹钻进去看个究竟。
“颜显屏,在没有接到命令前,不能解开大炮上的帆布!”卡特琳娜中尉从一旁走来,果断阻止了颜显屏的好动,一边还悄悄把对方拉回了位置,“如果不想一上舰就进禁闭室,就要遵守军纪!军舰上的禁闭室可是连马桶都没有的!”
“是的,长官……”颜显屏又是一阵脸红,赶紧乖乖地站在原地,再也不敢多手多脚了。
看到颜显屏如此吃瘪的样子,除了唐汉娜,炮组的其他女生都哈哈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引起了附近的男生的注意,一个个都嬉皮笑脸地投过来巴结的笑容。
“全体就位,升帆!”
在一位担任见习教官的欧裔士官的指导下,二十多个担任水兵的男生连滚带爬地涌到了桅杆下,开始拉扯绳索滑轨。雪白的风帆层层落下,在一艘内河蒸汽牵引船的带动下,企业号训练舰渐渐离岸。
“学生们看起来很亢奋。”岸边,柏俊难得笑着对身边的海军司令王铁锤说着,“三周的海训,可以加速他们的成长。”
“虽然是近海训练,但安全更重要,严格说来,他们还都是些孩子。”王铁锤望着远去的战舰,只是轻轻说了句,就转身朝不远的马车而去,准备返回海军司令部。
“但敌人却不会认为他们是孩子。”也许并没有真正理解王铁锤话里的含义,柏俊看着远去的海军司令,自己轻声嘀咕着。
……
企业号训练舰在曼城湾进行了一次漂亮的绕圈航行,年轻的学员们拥挤在船舷边,得意地朝着内湾要塞上的陆军官兵们挥手。从没有享受过海军如此“热情”的要塞炮兵们,都莫名其妙。
不过为了表达对这些孩子的“关切”,一次并不在例行礼节内的礼炮还是鸣放了。但是由于距离实在太近,唬得看热闹的一批学员连连后退,这一幕,又让要塞炮兵们哈哈大笑。结果气得企业号上的水兵长吹胡子瞪眼,好像这些学员让海军蒙受了一次声誉上的严重损失,一声令下就把刚才“失态”的学员全都赶进了船舱,以示惩罚。
就在企业号嘻嘻哈哈地离开曼城湾的时刻,一艘挂着医疗旗的海军小型飞剪船也驶进了曼城湾,并进入了长岛西区的军港内。
傍晚。一艘内河蒸汽船在泽西镇码头靠岸,一位胳膊上打着绷带的华裔水兵慢慢走下了船板。
黄虎儿,矮矮的个子却很壮实,看起来极为憨厚。黄虎儿上个月才满20岁,是去年夏天从大明过来的难民。按照黄虎儿当初的话说。他曾是福建沿海某地军户,父母双亡,在福建某水寨做小兵,因为上头私吞了运抵水寨的粮饷,结果一船的小兵都跟着逃命,最后走投无路被迫登上了弗朗机人的大船,本以为是去南洋做工。却不知被送到了万里之外的华美。
海军当年的招募工作中,黄虎儿的资历和敏捷熟练的船上身手一下就让负责新兵招募的士官看中。两个月后,黄虎儿就迅速走出水兵训练基地,以二等兵的军衔成为了东方号风帆护卫舰上的一名小兵。老实、勤奋、听话、聪明。就是黄虎儿所在的前桅组欧裔士官对他的评价,这也是大多数华裔水兵的共性。
不过,黄虎儿运气也不好,东方号风帆护卫舰在百慕大海域执行例行的巡航任务时遭遇了风暴天气。狂风暴雨中黄虎儿以惊人的勇气独自一人攀上桅杆。打算把匆忙中绞死的绳索扯开,结果不小心跌落。幸好他在坠地前拉住了一根绳索,没摔出什么大毛病,却导致了严重的肌肉拉伤。
现在,黄虎儿就被船上军医以“肌肉拉伤,不适合继续在岗”为由被送回了本土治疗修养,上午才乘坐用外交部淘汰的联络船改装的海军医疗船返回曼城市。
站在泽西镇的码头边,黄虎儿茫然而颇有心事地四处张望着。这里是黄虎儿移民华美后的落籍地,但黄虎儿自移民安置之日起,只在这里住了不到一个月。似乎好不容易才认出“家”的方向,黄虎儿用完好的一只胳膊提着包裹,慢慢朝镇内走去。
泽西镇南面一片简单的小型公寓社区,是黄虎儿这类单身大明移民的安置地。一栋两层小公寓可以入住四个单身男子,一厅一室一卫一厨房,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胜在环境幽静,家居配套简单而完备。而且身为现役军人,当初的《移民住宅安置贷款》也由国防部买了单,再加之单身一人,所以黄虎儿完全没有任何经济负担,纯粹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
黄虎儿对这个家一点感情都没有,近半年就休假回来过一次。点上蜡烛,一片昏暗冷清,慢慢放下包裹,黄虎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回来啦?”
突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还未关上的房门外响起,黄虎儿如被蛰了一样迅速转过身,眼里露出一丝惊慌。门外,一个中年农夫打扮的华裔汉子正举着一具煤油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孙……孙老哥……”黄虎儿暗暗定了下心神,微微低着头,对着眼前的农夫低声应承着。
“嗯,折了胳膊?还没吃饭吧,来,到我屋里说!”姓孙的农夫笑容消失,压低了声音,然后转身朝公寓走廊另一头走去。
似乎这种态度不容拒绝,黄虎儿只好乖乖地跟在了后面,进入了对方的家。
……
几座烛台的照耀下,墙上挂着一幅橡胶雨衣,还有几件劳保服,角落里堆着若干没有收拾的蔬果,一双带泥的布鞋随意丢弃在墙边,客厅中央的木桌上摆着几碟子凉菜和一壶米酒,散落在木桌下的花生壳已经堆了老高,一看就是个生活也没有自理能力的粗男人。
“……哼,伤了点筋肉而已,如此小伤就可清闲了,这华美水师倒挺会收买人心。”轻轻查看了下黄虎儿的伤势,孙姓男子微微一笑,转头看住了神情紧张的黄虎儿,“这次上岸养身子,多久返回船上?”
“回把总大人的话,舰上长官允小的修养一月。”黄虎儿赶紧离开座位,跪在了地板上。
“干什么?没听说这华美国不许跪吗?”姓孙的农夫坐在椅子上,不冷不淡地说着,眼里露出一丝得意。
“小的不敢……”黄虎儿紧紧垂着头,声音都有点发颤。
“这华美国的日子还真有点意思,没想到那颜思齐所贩之人,倒有如此福分,人人都如入了桃源……郑将军还是低看了啊。”孙把总缓缓站了起来,慢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已打探清楚,那颜家之人果真住进了对岸的华美国京师,大受国府重视,哼……不过一群亡命海寇的家眷,却能在一国登堂入室,尊为上宾!”
黄虎儿依然跪着,就这样静静听着这位澎湖游击将军郑芝龙心腹的自言自语,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也罢,你我也数月不曾见面,正好听听这华美水师的底细,桌上有点酒菜,吃饱肚子就歇息吧,明日我下工后,再来问你。记住,今后要多看多留意,不可暴露身份,否则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孙把总说完,就独自一人进了内屋。
望着自己此行远渡华美的“上司”消失在房门,黄虎儿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这么一吓,连饿的感觉都没了,只是呆呆看着桌面的酒菜。
慢慢掏出脖子上挂着一块用绳索系住的檀木牌,就着煤油灯光静静看着,眼底仿佛出现了远在大明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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