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是这个年代最有力,最方便的武器之一,只要是当兵的都会摆弄两下,哪怕相对较弱的明军里也不乏善射之人,但以汪克凡的眼光来看,能达到顾宗福这个水平的,真没有几个!
九边官军到底是大明帝国最后的精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军中还是有一些人才的,恭义营近万官兵挨个数过来,只有汪猛能在射术上和顾宗福一较长短。
虽然都是优秀的射手,这两个人的路数又有明显的不同。
汪猛是在战场上厮杀磨练出来的功夫,弓箭用的有点野路子的意思,但实用性非常强,弓弦一动就要你命,是杀人的技能,最适合斥候和游骑兵……顾宗福的射术却更加规范,他的姿态标准到无可挑剔,控弦动作极富节奏感,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对普通士兵来说,这种射术更容易掌握,在军中可以大规模推广。
如果一对一单挑的话,他和汪猛到底谁更强,很难预料。
顾宗福的一壶箭全都命中靶心,弓箭场上彩声雷动,对于真正的强者,士兵们都衷心敬佩,毫不吝惜称赞和掌声,顾宗福却绷着脸不苟言笑,把箭壶弓箭都还给那名士兵,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小子看明白没有?射箭最重要的是怎么喘气,喘气的节奏不对就射不准!你小子憋着气射箭,前几箭能射中靶心,后面心慌手软,身子都硬了,还他娘的射个屁……”
话糙理不糙,听他说的如此精辟,汪克凡不由得点了点头。射箭也是一种强体力活动,如果呼吸的节奏不对,就会引起心跳加快,肌肉僵硬,动作变形,想保持稳定的命中率。就必须找准呼吸的节奏。
“顾总爷,这喘气怎么练呀?”那士兵问道。
“真他娘的笨!你小子见过杀猪吧,玩过猪尿泡没有?把猪尿泡吹起来,用针一扎,就那样慢慢地出气……”顾宗福虽然骂不绝口,却解释得很耐心,这个士兵的射箭水平不错,顾宗福其实挺喜欢他的。
这人是个脸冷心热的性子。汪克凡已经有了几分喜爱和欣赏,刘淑看了看他的脸色,吸了口气。正准备出声招呼。汪克凡却用目光制止了她。
“不要打扰他。咱们就在这里等。”汪克凡和刘淑就站在弓箭场外边等候,看士兵们继续射箭。
顾宗福来回走动的间隙,向这边瞥了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又对剩下的两拨士兵进行了指导操练,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喊了一声休息,然后转身走了过来,向刘淑一抱拳。
“王夫人(刘淑老公姓王)来找我,有什么事么?”他向刘淑打了个招呼,又转脸看看汪克凡,没有任何表示。
汪克凡没有穿官服,看不出具体的品阶。但他衣着不俗,刘淑又站在他的下手,明显地位很高,顾宗福这个做派就有些傲慢无礼。
“顾大哥的射术越来越精了,将来与鞑子交锋的时候。定能大展神威,杀他个落花流水。”刘淑自有她的一套管理办法,先送上了一顶高帽。
“嗨,混日子无聊,抻抻懒筋罢了,在下就是一个废人,当不起夫人称赞。”顾宗福却不领情,神色淡淡的。
“今天要找顾大哥的,并不是我。”刘淑居中介绍:“这位就是提督操江汪军门,顾大哥快上来参见……”
……
令汪克凡意外的是,顾宗福竟然不愿去湖北。
吉安义兵的中军帐里,汪克凡坐在上首默默看着,刘淑却皱着眉头在和顾宗福说话,一小半是训斥,一大半是劝说,气恼的神色里带着几分意外和惊讶,顾宗福却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用沉默表示反对。
刘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严肃地问道:“说实话吧!你为什么不愿去湖北?”
顾宗福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干咳了两声问道:“真的要听实话吗?那我可就说了,汪军门守不住湖北的。”
“顾宗福,你太放肆了!”刘淑厉声训斥道:“朝廷大军集结湖北,要与鞑子决一死战,大战之前你敢说这种话,是扰乱军心的大罪!吉安营要去和鞑子拼命,你是镇戍九边的老军将了,别想在一战里置身度外!”
“我怕以前是军将,现在就是个老百姓,夫人要治我的罪,我却不服!”顾宗福梗着脖子说道:“吉安营多我一个,无非在湖北多扔一具尸首,少我一个,还能再给夫人练些新兵。”
“你……!”刘淑没想到他如此懈怠,被噎得说不出话。
吉安义兵的编制很不正规,顾宗福刚来井冈山两个月,只顶着个教官的名义,没有其他的职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还是个老百姓,他要真的不愿加入吉安营,强逼肯定不是办法。
“两千兄弟要去湖广,就缺一个带头人,顾大哥就忍心袖手旁观?”刘淑只好放缓语气,软言相求。
“这是关乎天下气运的大战,吉安营两千人马扔进去,连个响动都听不见,何必再加我一个废人。”顾宗福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冷冷说道:“湖北肯定守不住,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将,搀和进去也没用……”
汪克凡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你说的很对,湖北的确守不住,我也没打算守住湖北。”
“那你还调吉安营入湖北,为什么?”顾宗福的口吻充满了老兵的骄傲,他当年在边关跟着卢象升出生入死的时候,汪克凡还是个小毛孩子,现在虽然是朝廷大员,但顾宗福对他并不尊敬。
提督操江又怎么了?比得上当年的宣大总督卢象升吗?如今的南明朝廷乱七八糟,这些官都不值钱了。
“守不住也要守,鞑子要占湖北,总得付出点代价,最后把他们放进湖南,总是能守住的。”汪克凡的表情渐渐凝重:“我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只求多杀鞑子,吉安营也许会有很大的牺牲,但绝不会全军覆没。”
顾宗福有些犹豫,迟疑了半晌问道:“那将来呢?吉安营还回江西吗?”
“那当然了,我是提督操江,当然要领兵回江西,而且要顺江而下,去夺回南京,夺回福建!”汪克凡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锐利,盯着顾宗福说道:“你不愿去湖北,是想找李成栋报仇吧?李成栋手握重兵,盘踞福建,你就算留在江西也报不了仇,要想对付李成栋,就先跟我去湖北吧!”
“……”顾宗福被说破心事,楞在了那里,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妻子死在瑞金,虽然暂时在吉安府栖身,却一直想去福建找李成栋报仇,所以才推三阻四,不愿去湖北。但是,汪克凡却看破了他的心思,直接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来,就这样混在吉安府,报仇的事情肯定遥遥无期。
去湖广拼上一回!如果真能打败清军,将来手握兵权,再找李成栋算账!
顾宗福想到这里,终于拿定了主意,俯身向汪克凡跪倒,以军中大礼参拜。
“末将愿为马前卒,为军门效命!”
……
汪克凡从吉安义兵中选拔了两千精锐,任命王鼎为坐营官,顾宗福为副营官,成立了吉安营。
他当初火并张先壁,二打吉安府,缴获了大量的武器装备,都存放在井冈山,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刀枪铠甲,弓箭器械,号衣帐篷……不但把吉安营武装一新,连东莞营都跟着沾了些光,两军无不盔明甲亮,朝气蓬勃。
给吉安义兵留下了必要的武器装备,其他的全部装上大车,准备运回湖广,恭义营其他部队也要扩编,这些装备可以武装三四千人,正好都用得上。
在离开井冈山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恭义营修械所重新挂牌成立。
恭义营修械所已经撤到了井冈山,汪克凡又从广东搬来了一个军工作坊,还有几百名相关的工匠,全部加入了恭义营修械所,俨然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兵工厂。
出于安全考虑,这座兵工厂设在紧邻井冈山的永宁县,还在井冈山山区里开设了一个分厂,一些难以搬运的大型器械直接上山,哪怕清军发起反攻,也可以在山里保证安全。
兵工厂搬家是一个麻烦事,需要选址盖房,还要安置这几百名工匠,收集各种原材料,等到重新开工还有一个工程,汪克凡犹豫了一下,没有急着对那三百名葡萄牙兵下手,现在就算搞到燧发枪,暂时也来不及仿制。
研究和仿制都需要过程,在短期之内,火绳枪仍然是恭义营的主要火器。
汪克凡留下一支小部队,担任兵工厂的警卫,又向刘淑再三嘱咐,一定要保证兵工厂的安全,这是他费尽心机才攒下的家当,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再想搭起这么一个摊子,千难万难。
井冈山位置偏僻,建兵工厂其实并不合适,对汪克凡来说,这只是一个过渡期,等到在湖广站稳脚跟,还要把兵工厂搬回去。
各种杂事处理完毕,汪克凡率领吉安营和东莞营,出发返回湖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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