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半岛上的护军多是以保护官员、行商为名而设,远未达到全面接手骠国、安南地面军防的程度,即便雍维羌和李氏真的拿出十分诚意,解散手下士卒,迎虞军入城,但其他不甘失权的政客、贵族不一定合作,如果不是安南有一定民众基础,虞商率先高价购地免租雇农,还供应可分期还款的新式农具,说不定早有老百姓被煽动闹暴乱了。
骠国还不如安南,五诏一降,吐蕃一缩,马上有重臣贵族联合掸邦高原上的掸族人和邻国暹罗,意图在南部和东部自立王国。甫走马上任的乔祺立刻联络汉商,找了由头,带兵勘验‘禁物’,把几个蠢蠢欲动的地区‘走访’了一遍,暂时慑服掸邦土司,逼退想跨越掸邦高原而来的暹罗人。
本来区区不到千人的异动不值得朝廷为之侧目,但枢密院仍然视之甚重,派出舆部精干配合乔祺,把整个中南半岛的人文地理放一起去整理,详细汇报了当地民族、水文、山脉和宗教等情况。
中南半岛与西南夷没太大区别,掸邦高原和以前的西南夷一样,处于土司领主各自为政的状态,与新明城所在的三江高原以南和夔州城所在的云岭高原其实是一片地儿,山谷广阔,丛林遍布,景色壮丽,都是崇山峻岭切割出来的一大撮闭塞部落,彼此山路不通,语言不同,甚至习俗迥异,互有仇怨。
依靠当地商人、亲汉土著和先时南迁逃难移民们的帮助,乔祺大致梳理出头绪,在部落、族群林立的混乱中,按语系的区别,大致将半岛的居民分为几大族系,以骠国为主的缅族,安南北部的京族,主要分布在暹罗、真腊和掸邦高原等山区的泰族,还有曾经雄霸整个半岛的高棉族。
若按目前骠国控制范围来分,以王室为首的缅族占据了整条独龙江(伊洛瓦底江)流域,但东部掸邦高原上的泰族显然独立性更强,被统称为掸族。除此之外,高原上有一条向南延续入海的他念他翁山脉分隔骠国与暹罗,山上的泰族人也归于掸族,但山下沿海平地和连接马来半岛那条狭长地带上的居民却以高棉族为主,被称为孟族。再者,因若开山脉以西的沿海地区距离天竺的吉大港较近,曾属于同一个古王朝——阿拉干国,后接触远航而来的大食人比较多,这儿的缅族泰半都皈依天方教,又与其他地区格外不同。
骠国南部想闹事的正是若开的天方教徒,平南军虽扼守了若开山脉通往内陆的洞鸽隘口,但显然沿海地区地形宽度有限,并不担心陆地部队的进攻。好在大光的安东军示威了一把,在巡航到古城妙乌附近海港时,将一艘拒绝接受‘禁运品勘验’的‘海盗船’击沉,让若开地区安静下来。
光一个骠国就如此复杂,何况其他未曾深入接触过的暹罗、真腊、高棉。自从中原政权在秦始皇的带领下,跨过十万大山,与中南半岛接触开始,这片被笼统归结为‘百越’的地区,就只能采用羁縻制,让土司们纳贡自治。定朝费了姥姥劲儿,仍不能长设流官,将之直接纳入版图来控制,其他地区都是扶一打一,哪个汉语学得好,就拉拔哪个,慢慢往南渗透,百来年才有了下定决心做马仔的南诏国,和另一个半成品,安南。
所以才有了平南军深入康藏,而安东军进驻各港口,商人们配合着扼其南北商脉,让大虞官员有了可施展之地。然而掸邦高原这片山区,目前还是整体游离于大虞控制之外,进而影响了暹罗和真腊。再有龙门城,仅靠安东军的威慑,即便在柔佛和三佛齐的包围下形同自治,在习惯了陆地纵深的华夏人看来,海峡两侧的弹丸之地不足以立身,所以马来半岛必得拿下。这些,都是乔祺和贾鹏日后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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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证大虞对骠国和掸邦高原有长久的控制力,乔祺请旨修路,贯通骠国南北,连接大光港口与内陆的南方丝路。南方丝路从南诏城的大理出发,在西南方向的龙陵进入掸邦高原,经过畹町、瑞丽、南坎,在八莫这个水陆交通枢纽处连同独龙江。乔祺想增修的路线有两条,一条从龙陵北通腾冲,从大理高原直接西下去孟养(密支那),然后再拐向西北,直线连接雷多;另一条由畹町向南,路经腊戊、皎梅到阿瓦城(曼德勒),穿掸邦高原。这两条路线都要在崎岖山路中蜿蜒盘旋,沿途地形复杂,时有溶洞深涧,参天巨木,虽有古时存在的行商马道为鉴,但要修至可行车马的地步,工程很浩大,挖山填坡、建桥打洞,谈何容易。
技术工种可以高价聘请,但民伕就不好弄了,这儿的人普遍没有规矩干活的概念,不好管理呐,只能从当地势大的几个土司国身上想办法。
被他选为突破口的部落是‘兰那国’,此国传世已久,由一群小部落联盟而成,位于掸邦高原怒江下游两岸,岸上俱是根叶繁茂的原始森林,领地一直南延到暹罗北部。国名是他按读音而取,实在是因为翻译成汉语后,不好意思付诸于文字——‘八百媳妇国’,号称古时创国的君主有八百个老婆,一个女人领一个寨子……
作为一个没啥语言天赋的人,乔祺能跟兰那国王芸莱搭上话全靠了依附南诏而存的妙香国为中介,只是妙香国没安好心,‘好利生事’,上来就说芸莱‘拒奉大虞正朔,请助臣一臂之力,为圣主征之’。整个中南陆地上目前还未正式发起一战,平南军更多的是支持土著兄弟往前冲,或保护商人夺权牟利,效果尚不明显,军功也没有,现在为了‘以武功彰显神宗之威’,似乎打一打也无妨。
朝廷对此事的态度几乎一边倒,都觉得虽然‘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但这种‘荒裔小夷,取之不足以为利,不取不足以为害’,只要愿意朝贡通商,不伤害山下优质廉价粮的平原田地,leti**o吧!还引经据典——诸葛亮失荆州后,也打过这边的主意,渡泸水南征,七擒孟获,无功而返;定朝末期的僖宗也曾派出志大才疏的刘深出征西南夷,‘宣威武德’,未战即摔死、病死十之七八,向当地部落借钱借兵,做得太狠厉,又遭倒戈反叛,一气儿被土蛮联军一路邀击,毒箭陷井齐上,‘士卒伤殆尽,弃地千余里’。正是鉴于以上教训,大家都知道征服这片地方的成本太高,因此济朝把整个中南半岛的国家,包括安南,都列为不征之国。
枢密院之前的郑重其事自有道理,第一次出具保守意见,纵观历朝平南军的作战历史,即使习惯气候善于林战,数万中原客军也不一定能战胜几千人的当地山民,疾病、天灾、地形不利,种种因素之下,即便赢,也是惨胜为多。当初骠国的所谓‘自愿请附’,不过是想玩时附时叛这一套,如果不是大虞海军有压倒性的实力,光靠陆军,恐怕再来百年,也未必能在卑谬站稳脚跟。既然打不划算,恩威并施的‘恩’就要更加重些,‘威’留给海军去施展,远比让陆军去山区送命强得多。
池其羽拨冗和乔祺亲自前往妙香国和兰那国周边转了一圈,回来研究了一下史料,上疏打不得。掸邦高原比之六诏好不到哪去,‘烟瘴之地疾疫盛行,蚁虫密布,且粮草辎重须民伕负载,辗转重山复岭,陡涧深林,行军之路多为危崖耸壁,其窄隘处仅容一人一骑,上如登高,下如入井,极易失足’。如果平南军贸然出击,说不定跟刘深一样,连八百媳妇的黑牙都没见着一个,就损兵折将,大丢脸面。
所以,乔祺希望以武力征伐桀骜不驯的大国,获取大量俘虏当苦工的想法得不到一点官方支持,倒是随着皇家驿所前来打通独龙江航道的商人们私下了解到一些当地信息,给他出了个主意。独龙江可通航河道的最北处就是孟养,别看离雷多的直线距离很近,其间的胡康河谷是当地著名的‘野人山’,里面山泽重叠林莽如海,瘴疠疟疾和豺狼猛兽一起横行,还有许多不开化的野人,完全可以抓来当苦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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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不知道英国曾为了殖民缅甸,打了半个多世纪才勉强hold住这个独龙江流域的平原,而且接下来的一个多世纪,还要忍受山区游击队的折磨,但对抗日战争里滇缅公路著名的二十四道弯印象十分深刻,二十万妇孺老弱在一年内,无机械纯人工地开辟出一条补给生命线,穿越了最坚硬山峰和最湍急河流。现在乔祺打算用‘抓猪仔’的方式完成这个壮举,只要控制好事态,朝廷不会有异议,但她不希望大虞的殖民形象太差,还是打算‘以财帛动人’,开始通过珍宝行推广南边的翡翠、鸽血红宝石、月光石、橄榄石等硬玉,身体力行的佩戴和赏赐各种新宝石首饰,而工造局明年的硬木储备,半数从大光采购,所有中低档产品皆使用骠国盛产的柚木和鸡翅木。
为了珠宝和木材,大量商人涌入掸邦高原,收买深山里的土司,开矿凿石,哪怕是水流湍急不便行船的怒江也利用起来,浮运木材顺流而下,省却人工。
顾珝也很支持好基友乔祺的计划,曾占领过骠国的南诏首当其冲成为骠国新一届基层官吏的人才储备库,段伏宽的几个儿子和舒明那陀一起考中了额外开恩的‘同进士’,目前是五诏的父母官,其他通过吏考选拔的人会补充到畹町、腾冲、洞鸽、腊戊、雷多等地,联合当地土司,为修路事业出力。骠国原来的官员、贵族和王室等人仍留在大光、卑谬、孟养、妙乌等富庶之地为官,他们对南诏官员没有太大的抵触心理,也通过这样的现身说法,愿意学习汉语汉字,待日后条件成熟,参加大虞的吏考和科举。
除了十几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才之外,顾珝提供的最有用信息是让乔祺明白中南半岛盛行的佛教以戒律严格的南传上座部为主,只有安南受了中原影响而接受了大乘佛教。心领神会的乔祺立刻在孟养和阿瓦两城外圈出山头,筹集资金,在密林中修建禅林戒寺,延请半岛和南洋各地的知名法师和比库尼前来弘法利生。
五诏的士卒将领受雇来当监工,加上民伕们都是有偿征用,不限男女,多管齐下,逐利的商人和托钵的僧侣让修路一事得以顺畅启动。对乔祺而言,除了工造局核批的《山道修建标准》里有些数字让他一头雾水,一切都很美好,一两年后,汉字普及人数过万,就能在骠国地区申请开科举和吏考,这也意味着他本人够格升任布政使,整个骠国和掸邦高原,甚至包括暹罗北部,都有可能纳入辖下。
而立之年有此政绩,相比较于目前在康藏刚起步的大哥乔祯,和在礼部默默无闻当侍中的二哥乔禝,显然他能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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