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的自由,暂时的欢喜后,四望并无人烟,取而代之的是和这天地一样空的心。和这死寂的世道一样凄惶的心绪。还能活几天,怎样死,都不知道,其实也知道,迟早要被毒冢门抓住,迟早要死,而且死得很惨,只有噩梦中的人生才是这样的没有出路。顾弱文想。
晏平见顾弱文闷闷不乐,也知道她的心情。只想找点轻松的话来说。
“你看上去倒是文静,就像那大家闺秀不,你本来就是豪门千金,不过,你杀起人来可是不含糊”晏平不说了,心想,本来要说几句轻松的话,怎么又说到杀人上了。这乱世,就只有一个杀字了。
顾弱文倒笑了:“如果我爹知道我今天杀了三个妖人,他一定很开心的。他给我取名叫‘弱文’,意思就是要‘强武’,只是我从小连鸡也不敢杀一只。”
晏平一笑,“那你后来怎么敢杀人了?”
“后来我也没有杀过人,今天第一次,没想到一次就杀了三个。”顾弱文淡淡说道,就像江湖上的冷血杀手杀了人之后的语气。
“你第一次杀人?还这样冷静,我看你杀那巡尸人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你骗谁?就是今天毒冢门的那些魔头,第一次杀人都会害怕”晏平笑道。
“或许是吧,我也奇怪,或许是这些天见了太多的杀戮,习以为常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把毒冢门的人当人。”
晏平道:“那倒不是,看别人杀人,和自己杀人是不一样的,如果今天真是你第一次杀人,那你恐怕就是天生的冷血杀手了。”
二人不敢走大路,也不敢走小路,只走没路的地方,刚进了一片树林,只见山坡下几个黑衣人骑马过去,自然是毒冢门的人了。
二人看看天色道:“已是申牌了,前面关卡没见我们到,必定知道出事了,快走罢。”二人不敢耽误,只是那活尸有时不听使唤。因为顾弱文的摇铃力道上时常出错。
好在十里路不远,申牌未过,已经到了红月亮山谷了。
从山坡望下去,山谷中一座残败的石头城,几座摇摇欲坠的箭楼立在风中,荒草满坡,昔日月满楼的石头城残柳斜阳,却是连鸦啼蝉噪也听不到一声。
二人沿着山坡下到山中。
“像不像一场梦?”顾弱文问道。
“像。”
“这场景从前梦见过一样。”
“我也好像梦见过。”
“为什么人家说什么,你也就说什么?”
“真的,我真的梦见过这样一幅景象。只是,又记不真切。那天无极寺醒过来后,我就觉得好像没有真的醒过来,还是在一场梦中,我就希望有人能在我枕头边,突然大叫一声,把我喊醒。”
顾弱文道:“你做过梦中梦没有?就是一层梦境醒了之后,还在一层梦境之中。”
“谁都做过这样的梦吧。”晏平道。
“那你说,我们的这个噩梦有多少层?”
“身在今日之蜀山,这噩梦只怕有无数层。”
顾弱文无言。沉默片刻。顾弱文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了我是好人?为了武林?”
晏平道:“什么也不为,武林?今天武林弄到这个下场,也是你们七大门派咎由自取。只是我在无极寺第一次看清你的样子时,我就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反正,我就决定要救你。”
“你说话不要这么肉麻,好么?”
晏平道:“对了,就你这句话,我听起来好像也很熟悉,好像在哪里也有人这样对我说过,就是想不起来。”
“更肉麻了。”
“这句更熟悉了。”
顾弱文心中一动。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起。为什么自己刚才和晏平的对话,还没有说出的话,自己已经知道了。从小,顾弱文遇到的一些事,一些场景还没有发生,又好像已经发生过了。就像她总会重复做一个梦,梦中一个朦朦胧胧的背影,顾弱文一直等他转过头来,却等不到。
“你没完了,是吧?”顾弱文没有说出自己的感受,那种感受是说不出来的。
“是你先说什么好像在梦中这样的酸不啦叽的话的,是不是?”晏平道。
“好,我不说了。”顾弱文好像又知道下面的对话了。
“时间不等人了,说正事,你用最简洁的话说说你来月满楼干什么?然后我们就动手,成也罢,败也罢,反正是死。”
顾弱文松了口气,不是自己预感的那句话。
“来月满楼找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等了半天,晏平道:“说完了?”
“完了。是你说用最简洁的话”
“嗯,还可以更简洁——‘找东西’。”
“嗯,找东西。”
“那就开始找吧。”
“第一步,先进月满楼城。”顾弱文道。
二人稍作乔装,顾弱文从一个包袱中拿出那巡尸人的衣服穿上,晏平穿上辰洞主那左襟血迹斑斑的衣服,又翻出辰洞主的冷月牌放在怀中。摇着铜铃,唤起活尸,到了那石头城外,城外三五个毒冢门的弟子指挥着几十个百姓在一座箭楼下打桩,那边一群人在将当年月满楼抵御毒冢门的护城河扩宽。
见了二人赶着一具活尸来了,那几个毒冢门的弟子忙垂手肃立,那些征夫们大气也不敢出。配有巡尸人和活尸的,自然是毒冢门的重要人物,或是有重要公干的人。
护城桥上,两个五毒教的弟子哪里敢盘问二人。过了外城,内城门官率几个毒冢门的嫡系弟子,早已经迎了上来。低头哈腰请教二人是哪一门系的上司,到这红月亮城——毒冢门已经将风满楼城改名了——的公干,需要怎样的援手,要不要通报城主,安排哪家客栈,在哪里用餐。
晏平只作懒得回答,拿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顾弱文眼睛越过门官头顶看着城里,也是一副不屑和门官说话的模样,半晌道:“圣主要拿的青衣城要犯今日逃了,我们奉命来贵城巡查,也不用惊动你们城主了,食宿也不用你们操心。”
“是,是,只是这几日出城公干的多,进城的人少,三日来进城的只有二十七人,在下都验查过号牌的,绝无可疑之人。”那门官也是要表白自己的工作尽职。
“放屁,”晏平突然大喝一声,把顾弱文都吓了一跳,“难道逃犯还要从你这破门进出?让你认出来?逃犯都像你这样猪脑袋,他还逃得了?他不会飞过城墙进去?那逃犯武功有多高,你知道么?”
那门官吓得脸色也变了,诺诺称是,又小声道:“四处城墙也有人把守的。”
晏平更是大怒:“你就是不要我们进城?不要我们巡查?”
“岂敢?岂敢?”门官一边哈着腰赔罪,一边道,“快给二位爷验牌。”
一个文书忙上前行礼。
“新设白练洞洞主晏原,巡尸人顾三妹。”晏平诌了两个名字说道。那文书忙记在簿子上,高声唱道:“白练洞洞主晏原,巡尸人顾三妹进城。”这是唱给旁边门房里的核查文书听的。
晏平和顾弱文各自拿出辰洞主的冷月牌和那巡尸人的牌子来,晏平却将那牌子几乎贴到门官的脸上,凶巴巴地道:“让你看清楚些,喏,这样看清楚了么?”
那门官哪里看得清楚牌上的字。只是看见是洞主身份才能有的冷月牌,又怎么敢再要来看。只是闷着不说话。
顾弱文也是把巡尸人的牌子一晃,收了回去。
晏平又对那门房里的核查文书吼道:“不要翻你那本流水账了,白练洞知道么?这个月在牛头关才设的,你那破本子是几月的?”又对门官吼道,“这活尸的号牌记不记?”
门官道:“不用了,晏老爷请”
“其它也不用你们安排了,走罢,圣主的大事可耽误不起。”后一句晏平是对顾弱文说的,说着先进了内城,顾弱文摇起铃铛,那活尸也往前进城了。
身后的门官和文书们伸伸舌头,道:“这新官好大的官威,不过是个洞主,要是堂主什么的,还不把我们吃掉。”
门官道:“看他这个样子,也做不到堂主。要不是带了一具活尸,老子今天就不让他进门。”那门官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提了几句虚劲,看看落下山的日头道:“这天真他妈的热。”转身就给了那文书一脚,那文书莫名其妙。
晏平和顾弱文终于进城了,却是一座空城。
空的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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