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终于相信了,博学的孔九思说得不错,顾弱文就是蜀山几百年制作活尸的顶峰,那具最完美的杀人工具。
圣主突然站了起来,一生中说话都轻言细语的圣主嘶哑说道:“活尸。这就是我梦想的那具活尸。活尸内丹,真的有”
然后圣主不顾一切地向顾弱文扑去,又是一道血雾,血雾中晏平还能看到圣主前一刹那迷狂满足的笑。那是一个没有脸的飘渺的笑,他的脸已经粉碎了。这个血污拼凑成的笑脸就是蜀山制毒史的标记图案。
船上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他们从未体验过的荒诞中。一代圣主,就这样突然变成一片血污。这样一个改变江湖的大人物,就这样突然被杀了,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好像留下了一句:
这就是我梦想的那具活尸。
晏平想,顾弱文最后成了蜀山江湖制毒人的最终梦想了。这也很怪诞。
顾弱文牵着晏平的手。她身上好像有什么毒性在发作,她很痛苦。但她牵着晏平的那只手依然很轻,好像怕把晏平捏疼了。她还有一种冥冥中的记忆,晏平只能这样解释了。
顾弱文很痛苦,她仰天长啸,那声音像人又不像人,像鬼也不像鬼,因为晏平也不知道鬼是怎样长啸的,像活尸。是的,像活尸。
那湖岸上的成千活尸这时也突然应和着顾弱文的长啸,顾弱文转过血污的脸,空洞的眼神在试探着空气的深度,然后定位到了那湖岸边,晏平知道,她已经没有视觉了,而是一种超越视觉的神秘感受,感受到了湖岸边的活尸。
顾弱文拉着晏平——是的,她本能的不愿意放开晏平的手。
冷月亭主说:“留下她。一定要留下她。”
艳月亭主说:“一定要控制她,这是我们毒冢门几百年的心血。”
冷月亭主说:“原来真正的活尸是如此之美,是这样杀人的,几百年来,所有前辈的梦,都可以成真。”
“如果我可以控制她就好了。”这句话是一个船边的毒冢门的弟子说的,艳月亭主也这样说。大家都这样想。
冷艳二亭主用尽全身功力向顾弱文飞身扑去,所有的飞蛾都会义无反顾地扑向火,不是想死,而是那火光太美。
顾弱文拉着晏平,飞过冷艳二亭主迸溅出的血雾,踏着湖水来到岸边。铁锁千舟其实就是一艘小船,在这天地中。大家突然有这样一种奇怪的错觉,在见到顾弱文的‘武功’后,那就是自己变得很小很小了。
------------------------------------------湖岸边,顾弱文拉着浑身湿透的晏平。顾弱文这只手很冷,冷到晏平的骨髓,那只手很烫,一股火燃至晏平心中。无数的活尸慢慢涌过来。晏平想,自己的命运还是逃不过被活尸吞噬,这几乎是所有蜀山人的命运。那些暂时苟且于船上的毒冢门的人,也一样。但是晏平很快发现,那些活尸走得很慢,它们好像很忌惮顾弱文。晏平想到了什么。然后,晏平知道自己的猜想是不错的。
顾弱文就是这些活尸的王者。
活尸之王。
那些活尸比原来更可怖,它们曾经互相撕咬,导致面目全非,将顾峰林的前内丹的丹气在族群中弥散,在它们的身体中传开。成为即使像冷艳亭主也无法抵挡它们的围攻的可怖怪物。然而它们可以嗅到顾弱文身上的王者之气,嗅到顾弱文身上真正的活尸内丹的无边的元神之力。它们已经不是制毒的工具或者剧毒的载体,而是一个新的族群,在它们的意念中,那个最美的活尸,顾弱文,就是天地间新的王者。
顾弱文的样子开始变化了。她也会变得和这些活尸一样?
这种变化让顾弱文更加痛苦,与其说她在用眼睛看着那些在她面前俯首服帖的活尸,倒不如说用眼睛看只是她残留在本能中的一种习惯。
顾弱文出手了,一具活尸像先前的那些人一样被开膛,那正在腐烂的五脏中,顾弱文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一种正在漫长的岁月中缓慢形成的精气,那是被喂养剧毒和解毒丹药和活尸体内残存的天地人三气在无数次死与不死的痛苦中形成的精气。
如果再过若干年,或许会有几具活尸,机缘巧合,在身体中养成孔九思说的真正的内丹,谁知道呢?晏平不知道,她只是看见顾弱文吮吸着,一具又一具,终于,她血污的脸又恢复了先前的脸色,左手的冰和右手的火又浑然一体,阴阳谐和而文静恬然了。她没有变成和那些活尸一样的活尸,她可以吮吸它们的丹气,她是活尸之王。
那些被她食了丹气的活尸,是真正的死了。
顾弱文轻轻驱赶开那些活尸,不要它们靠近晏平,她还在保护晏平。
晏平将平静下来的顾弱文拉到水边,将顾弱文的脸洗干净。顾弱文也只是顺从的听任摆布,这可以瞬间击败所有蜀山高手和活尸的二小姐,她空洞的眼神看着给她洗脸的晏平,她的瞳仁中,晏平的影像和她的梦境一样模糊,然而,她还是没有‘忘记’晏平,她用一种晏平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意念’永远地记住了晏平。
晏平看着水中那巨船的倒影,依偎在顾弱文怀里。湖边月色正好,头上的一片云宫如月边云一抹。顾弱文背后是数千活尸,晏平眼前是那艘已经群龙无首开始动乱的巨船。这些都可以从晏平的梦境中抹去,只留下一片月色,一个顾弱文,在一个安静的江湖里。
顾弱文辣的不行,还骗晏平说:“这饭真的好吃,你吃吧。”
晏平明知顾弱文在骗自己,也假装上当了,吃了一口,正嚼着,觉得不对,吐出来,却是满嘴的活人眼珠子。
瞬间月光收去,天地昏黑,晏平大叫一声,蔺小砧,你去哪里了?
晏平醒过来,又是新的一天。还是这个鬼魅江湖,顾弱文还是在杀着活尸,吸食着它们的活尸精气,来养着自己体内那不断冲突的阴阳二气。
晏平隐约记得自己梦中说出了一个名字。那人是谁?很像顾弱文,但又不是。怎么会梦见这样一个人,和自己第一次少年迷梦时梦见的那个女子很像,她们都像顾弱文。
现在的顾弱文也很像过去的那个顾弱文,但她也不是顾弱文了。
巨船上的动乱和杀戮每天都在和顾弱文对活尸的杀戮同步进行。那些巨船上的人在争夺食物还是在争夺权力,或者只是恐惧和被困的发泄,这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死了,倒好,顾弱文把这些活尸都杀了,更好,让这个蜀山人尸都死绝了,再重头来过,最好。晏平这样想时,倒觉得悲剧的故事发展到最后,反倒会有一个喜剧的结尾,至少是一个干净的收场。
孔九思是智者,他也犯错,木落镇一战,他太骄傲了,在黑神庙的那个夜晚,他还差点抵挡不住内丹的诱惑,但他仍然是一个智者。他说,这不是蜀山第一次把自己毁灭了,晏平要补充的是,也不是最后一次。
嗯,悲惨的故事中其实都有一个喜剧。欢喜的故事之所以欢喜,也是因为其中暗藏着一个无聊的人去楼空的宿命。否极泰来是世间最普通的道理,今日之蜀山,再没有比这更凄惨的故事了,这个故事到了尽头,反倒会有一抹亮色吧。经历了这么多,看着眼前这比恶梦更像噩梦的梦,晏平觉得自己突然成了经学大师,想起问题来,奇奇怪怪的。
然而,这个喜剧的结尾还是让晏平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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