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岁爷?分明就是深深的讽刺,而白韶掬那双黑眸冷若寒霜,同时带着刺骨讥诮。
但小鱼偏生是个不知谦虚的人,尽是应下,与白韶掬碰了下杯沿,将酒盏中女儿红一饮而尽,还哈哈笑着回拍了拍白韶掬的肩,爽人爽语笑道,“多谢白将军抬举杂家,放心,以后杂家会多多关照你的。”
这秦小鱼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一出让众人纷纷四目相对,乖乖个隆叮咚,就连皇上对白韶掬都要礼让三分,何须她个太监来关照?只怕秦小鱼三杯酒下肚,已是醉了吧,百官又一阵讪笑,笑那秦小鱼真是不知好歹哟,这就叫提着脑袋说话。
皇上既给了她一个九千岁,那她又何必妄自菲薄,自然是得端足了架子,给皇上面子才是,一如刚才由戚蔚把她给扛过来一样。
白韶掬只冷冷地笑,也不驳了小鱼面子,兀自喝光了杯中酒水,掀唇道了一声,“那就有劳千岁爷关照了。”一撩白袍,便坐会了原处,抬眸又重盯了一眼小鱼,任谁都瞧不出他此刻是何心情蠹?
坐在他身旁的夏婉安却瞧得出,白韶掬心情不好,极不好,她抬手握住了白韶掬紧捏着杯脚的大手,小声道,“夫君,你可别在意。她这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叫人讨厌得很。”
这三杯女儿红压根难不倒小鱼,她当然还没醉,又离得那二人近,清晰地听到了夏婉安那句“很讨厌”,当然她得对不起“很讨厌”这三个字,于是她红唇一捻,便笑看向夏婉安,“夏小姐啊上次你比琴输给了杂家,想必回去定有苦练,今日是皇上大喜之日,何不为诸位同僚再奏一曲?髹”
谁不知道上次夏婉安和秦小鱼比琴,秦小鱼以一只筷子赢了夏婉安,旧事重提让夏婉安脸色十分糟糕,夏婉安咬牙切齿地看着秦小鱼却无力还击,更何况她今日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皇上只是纵容并未罚她,可见现在的秦小鱼有了皇上撑腰,在朝中地位也是如日中天,她又岂敢多说,只将这侮辱硬生生吞进肚子里,谁让她技不如人呢?
这时,白韶掬的手反握住她,像是安慰又像是支持,夏婉安像是得到了鼓励似得,僵硬的嘴角又一点点扬高,你赢我又如何,你不还是输了你曾最爱的公子?
白韶掬目光冷硬,逼向秦小鱼,“如今夏婉安不仅是夏家千金,更是我白韶掬的夫人,千岁爷关照白某的同时何不连她也一并关照了?”
无论何时何地,白韶掬总是太清醒,分得清主次,亦分得请哪个才是他的最爱?
不过今时今地,他再怎么偏爱夏婉安都与她无关,眼前这个白衣翩袂的大将军已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客,她只当做看戏似得,微微笑起,亦是笑得风情迷人,看着这对夫妇,“白将军都下达指令了,那自然是极好的。”
皇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表面纹丝不动,可身旁王中仁却看得一清二楚,天子一双手紧紧捏握着鎏金扶手,那样子就像是恨不得要把这椅子扶手给捏断。
王中仁不知皇上在生气什么,是气秦小鱼如此恶劣态度,还是气她至始至终没顾他一眼?
偌大的光禄殿里,一双双好奇又打趣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秦小鱼,似乎在等,等皇上难以忍受之时,好好惩治一下这个嚣张的太监,否则他们这些文武百官还真不如一个宦宠了。
“我们对白夫人奏琴不感兴趣,对千岁爷弹琴才感兴趣,大伙儿说是与不是?”
不知从哪里传来男子声音,小鱼微的一惊,循着那响亮声音朝殿中人群中看去,那男子在众位官员中也十分显眼,他身材偏瘦,皮肤很白,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朝气洋溢,而是透着一股病白,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军监窦一帆,这个窦一帆曾是季显知的学生,是季显知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以前这人与孔一鸣这些中立派一样,永远像个哑巴一样从不动声色。
现如今秦遇反党一倒,以季显知为首的保皇派们洋洋得意,在朝中互动亦多了起来。当然,窦一帆作为季显知的得意门生,自然是其中之一。
在窦一帆的带动之下,有几人也附和起来,起哄要秦小鱼再为皇上奏一曲助兴。
秦小鱼朝窦一帆看去,他弯眉如刷漆,眸光射寒星,小鱼浑身一冷,只觉这个窦一帆与今早在金銮殿上的窦一帆有些异样,小鱼闭了闭眼,再朝他看去之时,只见他又与之前毫无差别,她想真是喝了些酒,有些上头才会一时看错吧。
季显知与女儿季沛玲互看一眼,有些担忧,从上次秦小鱼以箸掷琴之七弦演奏《惊梦》一曲来看,只怕她是投机取巧为多,这琴艺嘛,谁都不知究竟如何了?
不知哪个兔崽子又说一声,“今日是朕大婚,不如鱼爱卿就为朕演绎一曲,可好?”
这只兔崽子除了慕容肆再无其二,这人明知她不擅弹琴,偏偏还命她弹琴,这时她能说不好吗?
众目睽睽之下,秦小鱼千呼万唤始出来,终是无奈点头,道了声“臣遵旨”。
皇上眼中掠过一抹拧笑,便命王中仁去备琴。
不稍一会儿,内侍便将古琴备好,放至二楼专供演奏的台上。
小鱼低叹一声,谁的话她都能违抗,唯独天子之命不可违,她走过去欲把手中顺来的酒杯与酒壶放回原处,哪知脚下一动,就被什么给绊了一下,小鱼看到那只连忙缩回去的绣鞋,抬起眼皮只见夏婉安眼中布满阴柔狠意,她身子不稳就要像前栽倒,前头正好是一张木桌子,这一摔碰到桌角得撞出个头破血流吧。
她闭眼,反正免不了撞伤,不如欣然接受,这样也好,撞伤就装晕,不用去弹琴了,就如白韶掬说的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像她这等有身份的人是不该像猴子一样表演供大家赏阅取乐的,白韶掬替夏婉安出头,不就是同样的道理么?
只是,结果往往又出人意料,身后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腰带,将她身子给稳住,她受惊不小,颤巍巍地睁开眼来,只见眼前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又站了起来,双手僵硬在半空,正要扶住她双肩,她微微一震,他又何必如此担心她,不过还是念着打小相识的情分罢了。
夏婉安眼中闪过失落,搁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握了一握,看着她的丈夫紧张至难以言喻的那张俊脸,她沉默地嗤笑一声,白韶掬这人男人,他的心思还真难猜,前一个灌她酒处处讽刺,后一刻却为他慌乱得不知所措。
几乎在场好几人同时站了起来,女子有燕王妃和季沛玲,男子就多了,你说好端端的白韶掬站起来做甚,岳小侯站起来做甚,还有那皇上虽没起身,屁股像装了青蛙似得咋呼弹跳腾了起来,可弹到一个高度之后,他屁股又回落坐到椅子上。
小鱼稳住身子之后,回头看去,只见身后那男子笑得一览无余,爽朗明媚,她微笑颔首谢他,“多谢岳侯相扶,否则我这一跌可得把脑袋给跌出个窟窿来。小鱼无以为谢,只能以酒代谢,这壶中剩下的酒我都喝了,你随意!”
果见小鱼咕噜咕噜就把这壶里的酒喝个一干二净,喝罢,小鱼便将手中酒器尽数塞到岳东睿手里,岳东睿呵呵一笑,这秦小鱼不论是气度还是酒量都不输男子,若她真是个男人,他定与她称兄道弟,若在遇到南心之前碰到她,他也许会喜欢上她,她率真可爱,这性子,与他的个性不谋而合。
岳东睿望了望她塞给自己的酒杯,再抬眼,便见她勒了勒腰带,甩手落落大方往前走去,脚步却微微有些摇晃,大概那女儿红太烈,她猛喝下去是有些过头了。
然,他想说的是,若要说这个谢字,该他对她说。若非是她去了一趟岳府,识破了钟懿的奸计,恐怕那个孩子真是保不住了。她是他孩儿救命恩人,他才小施恩惠,又有什么不可。
众人见她爬楼是有些心颤,她一步一摇晃,大家生怕她从楼上摔了下来。
眼睛有些犯浑,可小鱼意识清晰,大家都不知,方才她为何要灌下那整壶酒?方才岳东睿扶住了她,她没能摔着,现在醉了,待会若是琴艺施展开来,大家会以为她是醉了,才会有失水准。
善于伪装的她,谁都看不透她的心思,她拂袖而坐,看下楼下,诸位同僚包括她的父亲,还有那高高在上要她出丑的帝王皆昂脸怔怔望住自己,眼中神色各异,或期待,或讥讽,或平淡,或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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