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桌上用力点了点,李旦强调道:“咱们要放出风去,告诉红毛夷,若是开战,海商总会听从朝廷旨意,就切断他们与倭国的贸易。若是红毛夷敢在南海劫掠海商总会的船只,我们也同样会截击他们的商船。”
颜思齐用力点头,说道:“没错,没错,就该如此。现下,荷兰人在南海有优势。我们在东海则船多势众,又有水师相助,不怕他们。”
李旦冷笑道:“断了与倭国的贸易,又与大明交恶,红毛夷的财路就断了。某想,他们还是分得清利害的。”
颜思齐眨着眼睛,突然若有所思,半晌开口说道:“东番是今年刚开始移民驻兵的吧?这算不算未雨绸缪,提前做好与红毛夷开战的准备?”
李旦笑了笑,说道:“还有澎湖。万岁英明,朝廷亦有能人,思虑之远,不是我等能及的。”
朝廷当时的举动或许让人看不清背后的深意,但过了这么长时间,等到红毛夷蠢蠢欲动,才终于知道思虑有多么长远。
颜思齐嘿然一笑,举杯道:“主圣臣明,我等之福。来,饮胜。”
“饮胜。”李旦举起杯,笑得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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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并不知道银行和废两改元在几个月后便要实施,可江南的士绅豪商,甚至是平头百姓,也觉察到了朝廷好象要在江南搞些动作。
从苏州府开始,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江南八府的都指挥使全部被换。
而新任的都指挥使不仅全是武学出身,更是带着五百新军上任。然后,调换的便轮到了下面的指挥使,接着是千户所的千户。
军官从上到下逐渐调换后,便是裁弱留强,重新训练组军。原来的卫所兵或是再入军伍,或是列入民籍。
按照大明的军制,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指挥使统兵五千六百,千户则是一千一百二十,百户为一百一十二。
但卫所制的糜烂,使吃空饷、缺额的现象触目惊心。
经过“清屯充饷”的铁腕政策,经过“既往不咎”的申报,各地的驻守兵员基本上查清,被侵吞的卫所屯田也收回大半。
这些障碍的清除,使得新任的都指挥使、指挥使、千户、百户,可以较为顺畅地开始整军经武,恢复实力。
卫所兵制的废弛,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该不该整顿,除了祖制这个阻碍,似乎也不算什么问题。
但结合着朝廷今年所推行的各项政策,展开的几次行动,更换军官、加强地方驻军,目的就好象不是那么简单了。
“朝廷不会是又要借‘谋逆造反’杀人抄家吧?”郑少康扶着大病初愈的父亲在园中散步,心有余悸地问道:“加强地方驻军,连从外地调兵都不用了。”
郑元进也不是很确定,只能是本着自己的分析和判断来说,“依为父看,倒不会如此。但那些有劣迹的乡宦士绅,还有不法商贾,却是前景堪优。”
停步于几口大缸旁,郑元进轻轻挣开儿子的搀扶,欣赏着缸内游动的金鱼,缓缓说道:“义商啊,万岁已经下了定义。民爵也赐封了四个,江南却是一个没有。”
随手往缸内扔了些鱼食,看着金鱼浮上抢食,郑元进嘿然一笑,说道:“虽然江南商贾未必全是不法之辈,但在万岁看来,却乏善可陈,暂时挑不出典范。”
郑少康轻轻点头,对父亲的分析相当佩服,说道:“官商士绅地主勾结,以江南为最。万岁要打击这股势力,确实要有如臂使指的将官和军队。”
“还有生员,恐怕也是要清理一大批的。”郑元进眯了下眼睛,“妖言惑众?罪不至死吧?”
郑少康沉默了,这一刀砍得确实令人心惊胆颤。
郡中名士啊,平素都目高于顶,很是嚣张狂妄的,转眼就人头落地,连个确实的罪名都算不上。
哪座庙里都有屈死的鬼呀,郑少康又想起父亲曾经的慨叹,不由得苦笑起来。
“这些腐儒书生啊,还没看清形势呢!”郑元进在旁边的椅中慢慢坐下,冷笑道:“以为朝廷缺了他们就不行,以为他们能扶危济难。其实,狗屁都不是。”
郑少康赞同道:“高谈阔论无人能及,安邦定国却无一策。万岁之前的评定,可谓是准确之极。”
停顿了一下,郑少康接着说道:“朝堂上驱走了多少清流言官,国事却更见好转。辽东屡胜,西南也将叛乱压下,这说明万岁做得正确,实乃英明之举。”
郑元进笑着颌首,表示赞赏,伸手示意儿子坐下来,缓缓说道:“这就是万岁继续打压清流言官,以及江南士绅商贾、乡宦生员的底气所在。”
“若是国事日坏,万岁或许会改统更张。”郑元进摇了摇头,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带着讥讽的冷笑,郑元进说道:“可恰恰相反。辽东已是接连数次大捷,西南叛乱也被压下势头。如此一来,就只能证明那些人都是无用之辈,留之无益。”
这也真是打脸,“众正盈朝”时国事日坏;滚蛋了一批,反倒是日见起色,捷报不断。
连郑元进这样的地主都看出来了,那些“正义”的文人官员却还不自知,以为朝堂上没了自己,是朝廷的损失,是皇帝昏庸被蒙蔽,要脸不?
郑少康突然想起件事情来,问道:“父亲,舅父那边想开织造工坊,所织棉布卖给海商。孩儿本来觉得可以参股,但现在形势不明,是不是……”
郑元进摸着胡子思索起来,好半晌才说道:“开工坊应该没什么问题,从报上的消息分析,万岁是乐见于此的。田地不足,给流民找个吃饭的活计,乃是好事。”
郑少康想了想,说道:“那就依舅父所言,咱家出一半的资金。”
郑元进轻轻颌首,沉吟着说道:“待为父再好好想想,这工坊嘛,或许是咱郑家腾达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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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流言官屡遭打压,刚正官员频遭罢黜,厂卫横行,朝堂之上亦充斥重利谄媚之小人……”
吴昌时眨巴着眼睛,看着慷慨激昂的张溥,有些发呆。
张溥字天如,号西铭,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人,年幼好学,有神童之称。
历史上,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复社的创始人。而复社的声势也震动朝野,号称是“春秋之集,衣冠盈路”,“一城出观,无不知有复社者”。
而且,复社应该是东林党的继续,其影响力遍及南北各省,极有名望的一个组织。
直到张溥讲完,他才眼珠一轮,没有多少激动和生气的神情,有些无力地问道:“你说要结社评论时政?”
“然也!”张溥回答道:“名字就叫应社,取科举应试之意。平时以文会友,兼又评议时政。”
见吴昌时还是没多大反应,张溥接着说道:“某已联系张采、杨彝、顾梦麟、朱隗等人,吴兄若加入,更是人才侪侪。”
吴昌时苦笑了一下,说道:“评议时政恐不合时宜,连东林先生都隐居不出,我等……”
在李三才贪渎案中,皇帝可是打了一群正人君子的脸,对声名遍朝野的顾宪成也没丝毫的照顾,反倒是更狠。
顾宪成也因为出位而遭到指责,名声大损。他也算是个有皮有脸的,隐居著书,再不搞什么公开讲学之类的事情。
而原本资助东林书院的官吏士绅,也察觉到朝堂的风向,谁还敢冒触怒朝廷的风险?
张溥打断了吴昌时的话,慨然说道:“吴兄不必妄自菲薄,在下不才,吴兄和张采、杨彝、顾梦麟等可都是郡中名士,博得声望岂不是易如反掌?”
吴昌时知道张溥是自谦,论声名,张溥与同乡张采齐名,合称“娄东二张”,比他可强得不少。
但他已被吓得谨小慎微,管他什么科举应试社,科举复考社,凡是评议时政的,跟皇帝唱反调的,统统远离。
张溥还不知道在京师被砍头的那几位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妖言惑众的范围很大,他并不太清楚幕后的事情。
吴昌时也不愿多说,拿出最近的一份报纸,指点着给张溥看,“张兄,朝廷对生员的态度令人担忧,此时结社极为不妥。依在下看,还是等些时日,看看风向才好。”
鄙夷之色在张溥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没想到吴昌时会变得如此胆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慷慨张扬。
吴昌时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看,这里说的风俗愈浇,健儿之能哗伍者,青衿之能卷堂者,山人之能骂坐者,则上官即畏而奉之如骄子矣。”
“还有这个,集众倡言,衿尚固佳,然好持公论、引类聚哄则为恶习……”
张溥翻了翻眼睛,耐着性子听完,甚是冷淡地说道:“吴兄既有此虑,在下也不勉强。在下还要访友,这便告辞,不叨扰了。”
吴昌时赶忙说道:“既是有事,张兄请便,在下就不留贵客了。”
贵客?贵你个头。
张溥出了吴宅,回头看了一眼,狠狠啐了一口,才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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