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说话,只是阴冷冷的盯着她,直盯着孟梦全身发毛,好半晌,老太太忽然阴嗬嗬的笑了一声:“你还敢叫我母亲,我倒不知还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孟梦腿下一软,跪倒在地:“女儿不知哪里又犯了错,只求母亲责罚,不要不认女儿。”
“你三番五次往陶怡阁跑,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只是你不该......”她阴冷的眼神骤然崩射出愤怒的火光,怒气万丈,又疼痛万分道,“出卖自己的母亲!”
孟梦立刻否认道:“没有,女儿绝没有出卖过母亲,真的,女儿从来都没有出卖过母亲,女儿可以指天发誓......”
孟梦正要竖起三指,老太太气急败坏怒喝一声:“够了!你的誓言留着给你死去的相公听吧,你给我立刻马上带着你的儿子滚回你赵家去,我们孟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什么,母亲,你竟然要赶我走,要赶龙龙走,为什么,凭什么?”孟梦不敢相信的站起身来,脸上也激起了一丝怒色,拍着胸口一步步朝着老太太走去,“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龙龙可是你的亲外孙呀,我们身上都流着你的血,难道你都不要了吗?”
老太太斩钉截铁:“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至于龙龙,他早就被你这个母亲教的不像个样子,整天唯唯诺诺,缩在屋子里连人都不敢见,哪像个男孩的样子!”
“母亲,你......”孟梦不想老太太这回如此决绝,竟丝毫不顾及母女之情,她悲痛且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眼睛里滚出泪来,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声音哽咽道,“就算你要女儿死,也要让女儿死个明明白白,你怎么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将女儿和龙龙赶走,怎么能?”
老太太见她如此,脸上除了愤怒又多了一丝不忍无奈和怒其不争。
“好,既然你想死个明白,那我问你,我想将信哥儿过继过大房的事,是不是你跑到陶怡阁告诉思丫头的?”
孟梦脸上委屈悲愤的表情一下子全都僵住了,眼睛里露出一丝心虚和恐惧,局促的拧了拧手中的帕子,结结巴巴道:“......没有......我......我没有。”
老太太见她到现在还死不承认,刚刚的那一丝不忍全都消失不见了,她气得心窍生烟。
“梦儿,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你一心为自己为龙龙打算本也情有可愿,可是你不该不听劝,一心只想着你自己,却丝毫不顾全大局,你以为就凭你的能耐能让思丫头嫁到你们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
“她如今巴结上了文熹公主和小殿下,你以为她还能看得上龙龙?你自己糊涂了心思也就罢了,不该为了讨好思丫头毁了信哥儿的前程!”
“......”
“说到底,你二哥才是你亲哥哥,信哥儿才是你亲侄儿,你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实在糊涂透顶,他们若不好,你焉能有好,这些年我贴补你贴补的也够多了,如今龙龙也大了,可以自立门户了,也不需要我这个老婆子来贴补你们......”
“母亲?”
一听连贴补都要断了,孟梦心里彻底慌了什么神,她们家说起来不过就是个七品小官之家,丈夫还早死了,若不是这些年有母亲的贴补,恐怕连维护生计都艰难,龙龙还要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哪有时间去赚钱,
她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再不敢,就算母亲恼了女儿,也不能恼了龙龙啊,他到底是你嫡嫡亲的外孙,又素来生的文弱......”
“够了!”老太太已经懒得再听她说话,“你若还一唯在这里闹,我们之间的母女情份就真正的尽了,你赶紧走,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
“母亲......”
孟梦哀求的望着她,只看见她面色如铁,连看也没有看她,最终没有再说,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冷冷笑一声,转身踉踉跄跄的离开了。
......
从书房回来时,已过了戌时两刻,孟九思似乎在想着什么,低头走着,绿桑走在前面打着灯笼,忽然从长廊那边闪过一个人来,绿桑惊喝一声:“谁?”
“姐姐莫怕,是我。”
是个胆怯懦弱的男人声音,细细的,软软的。
孟九思和绿桑定睛一看,就看到一个身着宝蓝色夏衫,面带忧郁之色的男子,身量不高,还挺瘦弱,衫子罩在他身上似乎有些大,随风飘着空荡荡的,正痴痴盯着孟九思。
绿桑正要拦,孟九思按住她,后退了两步,行礼道:“原来是表哥。”
赵玉龙也立刻行了礼:“思表妹好。”说着,怯弱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羞愧之色,“表妹莫怪我唐突,今日是来跟表妹道别的。”
对于这个表哥,孟九思没什么好感亦无恶感,印象里是个老实文弱的书生,但书又念的不那么好,反正就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那种,但秉性应该不算坏,和他娘不一样。
孟九思淡淡道:“那就祝表哥一路顺风了。”
说完,抬起脚便带着绿桑继续往前走,独留在赵玉龙停留在夜风中望着她的背影痴痴发呆,忽然,他唤了一声:“表妹且慢!”
孟九思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表哥还有何事?”
他双手叉起,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这些日子,我和家母多有冒犯,还望表妹海涵。”
“表哥客气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冲着她苍白怯懦的笑了笑,然后又躬一躬身子便转身离开了。
离开时身影有些萧索落魄,很快便淹没在茫茫黑暗之中。孟九思也并没有多在意,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怯懦自卑,将她视为天神的男子。
于孟九思而言,赵玉龙不过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连匆匆过客都算不上,于赵玉龙而言,孟九思却是占据了他全部心田的心爱之人,从小,他就喜欢这位美丽异常的表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她过门。
......
寂静的夏夜里,一辆青幄马车不缓不急的行驶在黑暗中,时不时的从马车里传一阵女子的哭泣声和咒骂声。
赵玉龙苍白着脸色坐在那里,也不如何劝慰自己的母亲,只是苦恼的叹了一口气:“娘,不过就是回家而已,你莫要伤......”
“龙龙,你懂什么,从此以后......”孟梦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像样,捶胸顿足道,“我们娘儿俩就没了依靠了,呜呜......”
“娘不是还有儿子吗?”
“就你?”孟梦红着肿成桃儿一般的眼,灰败着脸色怀疑的看着他,“你还需要依靠娘来养活,娘如何还敢指望你?”
赵玉龙脸色一僵,眼睛里露出满满的无力和惭愧:“对不起,娘,是儿子无用。”
原来他于娘而言只是个多余的累赘而已。
“龙龙......”
孟梦看到他眼睛里的失意,有些心疼,正想解释什么,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
“二当家的,瞧,这里有肥羊!”
“还肥羊?瞧这破马车,肯定是只瘦羊。”
“瘦羊也是羊嘛,咱们好不容易背着大当家出来一趟,也不能空手而归是不是?”
孟梦和赵玉龙一听,顿时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车夫见到有劫匪,连马都没来得及勒停,就从马上滚了下去。
“吁!”的一声,有人从马上纵身飞了过来,一下子就勒停了马车,掀开帘子,吹亮手中火折朝里一看,就看到娘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还不赶紧乖乖将钱交出来,否则老子砍了你!”
孟梦迎着火光就瞧见一个生着绿豆眼,蒙着面的贼人,她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惊恐的睁着双眼求饶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交,我交,我什么都交。”
那人戏笑起来:“这还算听话......”说着,又拿着火折着朝孟梦脸上照了照,眼里戏笑之意更甚,伸手就要摸到孟梦的脸上,“老虽老了点,不过风韵尤存啊,哈哈......”
“拿开你的脏手!”赵玉龙见这劫匪竟公然调戏他母亲,就算再他怯懦,如何能忍,他一下子打开了劫匪的手。
“嗨,你个臭小子,老子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知何时,那人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刀,抵住了他眼眶,“信不信老子立马就挖了你的狗眼。”
“大爷,饶命,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小妇人给你陪罪了......”孟梦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扯了扯赵玉龙的衣袖道,“龙龙,还不快跪下给......”
“什么,你说你家儿子叫什么?”
“龙......龙龙......”
“二当家的!”那人立刻从马车里钻出了出来,对着高头大马上的人说道,“这小子的名字竟然也有个龙字,长得怂包似的,也配用个龙字。”
那人冷冷一笑,眼睛里闪过一线残酷之极的冷戾暗光:“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老子杀了!”
“不要,啊——”
“噗嗤——”
随着一声尖叫,和刀刺入肉的声音,可怜赵玉龙一个柔弱公子,平生没干过什么坏事,却无端端的遭了这无妄之灾,被一刀刺入心脏,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软软的倒在了刀下。
血,顺着刀锋蔓延出来,渐渐变成一条血河。
劫匪就像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脸上毫无表情,将刀一拔,就开始自己翻了起包袱。
“不,龙龙,龙龙......”孟梦已经完全傻吓了,心里升起巨大的绝望的疼痛,她哭喊着一把抱起他,发出凄厉的呼唤,“龙龙,你醒来了,你不要吓娘,你不要吓娘啊,龙龙——”
“娘——”赵玉龙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的看不清娘的样子,“我好冷,娘......”
“不怕,有娘在,娘抱着你就暖和了,龙龙......”孟梦悲痛欲绝的将他抱在怀里,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恨绝道,“都是她,都是那个贱人孟九思害的,娘一定要杀了她替你报仇!”
“不——”弥留之际,赵玉龙忽然拼命微薄生命里最后的力量,反握住孟梦的手,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泛着将死的青灰之色,“娘,你不能伤思表妹,绝不能......”
“可是龙龙......”
“娘,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一定不能伤害......思表妹......否则,即使儿子......死了,做......鬼也不能......安......安心。”
“好,娘......答应你,娘答应......你。”
“娘,你发......发誓,你拿儿子的......灵魂发誓,若违背......誓言,儿子......永......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声音虽断断续续的,但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尤为刺心。
“不,龙龙——”
“娘,这是儿子最后的心愿了,娘,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娘答应你!”她咬着牙,竖起三指指天,“我孟梦对天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伤害孟九思一分一毫,否则我儿赵玉龙......”她又重重的咬了一下牙齿,牙龈间渗出血来,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她一字一字道,字字锥心,“永世不得超生。”
“谢谢娘......娘也要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
“......嗯,娘......答应你......”
他笑了笑,笑得甚安心,仿佛看到孟九思迎着晨风,衣袂飘飘,微笑的朝他走来,红着脸,含羞带怯的对他说:“表哥,我心悦于你。”
“黛......黛,我......亦心......悦......噗......”
一口血从他嘴里血了出来,染红了孟梦的脸,洇红了他早已血迹斑斑的衣衫,苍白的脸上溅起无数血点。
握住孟梦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量,软软的倒了下来,他的身体渐渐冷了,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不——”孟梦发出平生最凄厉的惨叫,“龙龙——”
“想不到这小子倒是个痴情种子。”
正在忙着翻包袱的劫匪突然停了下来,感慨了一声,也只一声,又开始翻找包袱。
车外,坐在骏马上的人仿佛入了魔怔似的呆在那里,两眼直愣愣的也不知道盯在哪里看,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了湿意,对着空气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娘子,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二当家的,果然是只瘦羊......”
这时,那人忽然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脸上满带着扫兴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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