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女莫若母,芳儿就是个心内没成算的,脾气也急躁,若在宫里闯出什么祸事,可怎么得了。
龚氏白着脸色,小心翼翼的问老太太,老太太正和一位贵妇谈的热络,突然被打断,心下有些不悦,却不好发作,只道:“芳儿那么大了,能跑到哪儿去,左不过吃了一些酒,哪里吹风去了。”
“可是......”
龚氏还想再说什么,就看见孟九思从那边盈盈走来,身边还跟着文熹,铁妞,孟怀璋,阿愿四人。
孟九思逃离后,本来还想再去寻孟秦,可巧遇到上次救她的阿奴,或许也不是巧合,因为时间太仓促,她也来不及问,阿奴打着手语告诉她,孟将军已经回到席位,她一颗紧张到无法安放的心才落定。
回来时,半道遇到斗完蛐蛐的四人,就结伴一起回来了。
龚氏急着正想起身去问她们几人有没有见到孟婉芳,忽然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刺的每个人耳朵发疼。
孟九思下意识的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蹙了蹙眉头,难道王芄杀了孟婉芳?
他......怎么敢?
这可是皇宫。
“姐姐,你听到了吗,是孟婉芳的声音。”
铁妞耳力惊人,虽然在府里她很少和孟婉芳说话,但只要听过的声音,她过耳不忘。
孟九思默默点了一下头。
“芳儿?”
龚氏在听到这声惨叫时,心骤然一跳,跳的太过极速,几乎承载不来要碎裂成片。
芳儿,是她的芳儿。
老太太也唬的浑身一震,心惊肉跳。
在众者莫不露出惊疑之色。
睿安帝已喝到微薫,骤然听到这样的声音,脸色一变,深锁着眉头很是不快道:“这又是怎么了?”
“皇上,奴婢这就命人去查。”王仲海赶紧陪着小心走了过来。
“不,芳儿,不是我的芳儿......”
龚氏的心已经方寸大乱,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慌里慌张跟着皇城禁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不仅她,在座不少好奇者也有人大着胆子跟了过去。
当走到澄心堂屋门口时,禁军一下子将门踹开,冲了进去,而龚氏却愣在那里,捂着快被绞碎的心脏恐惧的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没有勇气跨过这道门槛。
她不敢想像,进去之后迎接她的会不会是女儿的尸体。
“这......怎么会?”
冲进去的禁军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全体惊呆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一阵穿堂风呼的灌入,有个禁军忽然眼前一花,差点倒了下去,被另一个人扶住了。
“不好,有迷药。”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不过迷药渐散,这会又经风一吹,倒没什么药效了,除了一个侍卫中招,别的倒没什么太大异常,只微微闻到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幽香。
“怎么了,里面究竟怎么了?”
龚氏见有一个侍卫挥舞着衣袖扶着另一个侍卫撤了出来,这才有勇气冲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个侍卫的衣领。
侍卫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连女人都没见过,这下子突然见到如此场景,脸色早已胀得通红,有些难堪道:“你自己去看不就不知道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有个人掠过龚氏的身边冲了进来,带起的力道差点将龚氏撞到。
“怎么了,怎么了?”
老太太是上了些年纪的人,又喝了酒,脚步便有些慢,孟婉平扶着她一路小跑而来,还是落后了。
龚氏此刻眼里哪还有这个婆婆,心碎的都快成渣了,她鼓起勇气冲了进去,老太太人等也随后走了进去。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孟婉平几乎忘了羞耻,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太过惊悚,她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不敢相信道:“天啦,四姐姐她......”
老太太身体晃了几晃,脸上呈现出各种情绪变幻,痛苦,愤怒,难堪,羞辱......
“不,芳儿——”
龚氏一颗心彻底碎成了渣渣,她凄厉的惨叫一声,惨白着脸色跑了过去,一把将还没清醒的王芄推开。
她扑倒在早已破败不堪,陷入昏迷的孟婉芳身上,伸出颤抖的手抚向她伤痕遍布的脸。
这一晚,孟婉芳失去的不仅仅是名节,还有她半张脸和一条腿。
她的右腿被生生折断,虽然后来接骨接上了,但还是落下了终身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这样的丑闻公然发生在皇宫,睿安帝脸色难堪至极,将景阳大长公主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
虽然皇上深深忌惮孟秦,但是还没有动手之前,他绝不愿先打草惊蛇,反而给了孟秦谋反的理由。
为了安抚孟家,为了平息不堪的流言,也为了给景阳大长主的一个狠狠的教训,一纸赐婚,景阳大长公主府与孟府结为姻亲。
景阳大长公主气得鼻子都歪了,王芄生生握碎了手中杯盏,鲜血沿着他的手滴落下来,他却好像没有任何知觉一样。
在他第一眼见到孟九思的时候,他就完全被她迷住了,平生第一次有了娶妻的想法,他想娶的人是孟九思,而不是那个讨厌而多事的女人孟婉芳。
......
孟府
方园。
龚氏刚刚从孟婉芳那里回来,满脸残泪,脸色灰败,虽只有短短几日,她却已经伤心憔悴的好像老了好几十岁。
两鬓添了斑白,脸上添了无数条皱纹,眼睛因为哭泣布满了红血丝,肿泡泡的眼袋像是士兵行军打仗时,腰上悬挂的水袋,还有鼻翼两侧深深的法令纹就像是刀刻上去一样,若与老太太站一起来,猛地一瞧老太太还比她年轻些。
今日一早宫里就来了一位太监,一纸诏书赐婚给足了他们二房面子和荣耀,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能将她芳儿伤成这样,那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人,简直就是畜生。
不,他比畜生都不如!
哪怕再光耀的门楣,芳儿也不能嫁给这样的人,这分明就是火坑。
可是若不嫁,那芳儿这一辈子也毁了,而且毁的彻彻底底,比孟婉仪的名声还要烂还要臭,烂到臭到无法翻身。
若嫁,那芳儿的性命恐怕要折在那王芄的手里了,不嫁,至少还能活着。
想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太太,你不能再这样哭下去了,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得了?”崔嬷嬷连忙红着眼睛,哽咽着嗓子劝慰。
刚说了一句话,就有丫头来报说老爷来了,孟祥十分难得才会来方园一趟,龚氏唯恐他不喜,连忙收了泪,只低低抽泣。
门帘一动,孟祥背着两手走了进来,与龚氏的悲伤欲绝不同,他眼角眉梢皆带着着喜色,好像喝了一点,两颊红光满面的,一进来就听到龚氏在哭,脸上的喜色僵了僵,锁起眉头露出不虞之色。
“好好的大喜日子,你拉着一张苦瓜脸,倒霉哭冲的作什么?”
龚氏早就对孟祥不满,只是一直压抑着不敢说,害怕连最后的夫妻情份也没了,这会子听他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话来,她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再也压抑不住愤怒,一下子暴跳起来。
“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喜日子?什么狗屁的大喜日子!”
她痛红着双眼,恨绝的盯着他,尖利的大叫起来,她一步一步,步步沉重的朝着他走去,手指朝着孟婉芳所住的院子一指。
“芳儿毁了名节,毁了半张脸,还残了一条腿,老爷你还是个父亲吗,你还配做父亲吗,你的女儿伤成这样,几乎连半条命都快没有了,你竟然有脸说是大喜日子?”
孟祥原想着圣上赐婚,女婿又是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王芄,这是多好的婚事,怎能不高兴?
马上,他就和景阳大长公主就成了亲家,身份陡然一升,比孟秦还在上,他心里自得的不行,想着要过来和龚氏商量商量日后大婚事宜,谁知一来就听到龚氏在哭,这也就罢了,她还胆肥的敢指责自己不配做父亲。
他顿时脸色铁青,恼羞盛怒:“怪道人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有,比那些无知的乡野村妇还不如。”
“......”
“芳儿嫁到景阳大长公主府那是高攀了,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你以为就凭芳儿能攀得上那样高的门楣,这就是祸兮福所倚的道理。”说着,他气得指向她的鼻子,冷哼一声,“难道依你之见,不嫁给王芄才好?”
“......”
“不嫁给王芄,你让芳儿嫁给谁去,她变在现在这样,还能嫁给谁?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巴望着自己女儿一辈子在家做个老姑娘你就开心了?”
“你?!”龚氏气的直咬牙,一把打开他指住自己鼻子的手,反指向他,“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顾儿女亲情的父亲,芳儿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投胎做了你孟祥的女儿,还有我,我真是瞎了眼睛才会嫁给你这样无情无义,无德无行的男人!”
说话时,吐沫横飞,尽数喷到了孟祥脸色,孟祥看到她面容衰老,面目狰狞就像一头发了狂了母狮一样,满脸都是愤怒和嫌恶,再也没有耐心和她争执下去,狠狠将她一推。
龚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远,崔嬷嬷见了赶紧跑过来扶住她,满脸不忿的正要为她打抱不平,孟祥忽然冷笑一声:“我当初才真真瞎了眼睛,娶了你这么一个无德无能的东西,你也不瞧瞧你现在变成什么鬼样子了,哪里还配做我孟祥的妻子,也罢,今日一纸休书便放你自由!”
龚氏盛怒之下忽然听孟祥要休妻,脸上的愤怒立刻僵住了,随之龟裂开来,就连崔嬷嬷也愣住了。
龚氏不敢相信的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问道:“老爷,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休妻,老子要休了你这个无德无能的东西!”
“好啊......”龚氏怒之反笑,笑的眼睛翻滚而下,“老爷你真是太好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生下一双儿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年老色衰,你就想休妻?告诉你——”
她的眼睛里忽然崩射出莫大的愤怒来,几乎要将银牙咬碎,“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若敢休了我,我立马就去找我二哥,我就不信他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亲妹子就这样被休了,到时让御史参你一本,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过得这般滋润!”
“你——”
“若我二哥不肯出面,那我干脆带着芳儿一起去死,我倒要看看你还如何能和景阳大公主成为亲家!”
“你你你——”孟祥震怒惊愕的盯着她,“你简直是疯了,你这个疯妇,疯妇!”
他恶狠狠的咒骂两声,气咻咻的拂袖就走了。
“天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孟祥一离开,龚氏就像被人抽走了全身所有的骨头一样,一下子瘫软在地,痛哭的拍着地道,“我就不信我的命会这么苦,我的芳儿命会这么苦,怎么摊上了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父亲,呜呜......”
什么争荣夸耀的心在这一刻全都灰了。
“太太......”崔嬷嬷也悲伤的哭倒在地,“这件事的确不好办啦,众目睽睽,就是想捂也捂不住,嫁到景阳大长公府才是姑娘唯一的出路,那王世子必是受迷药所惑才做下那样的事,未必就是他的本性,说不定等姑娘嫁过去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姑娘都是世子妃,身份在那儿摆着......”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男人家哪有不爱美色的,芳儿脸毁了,腿毁了,那王芄焉能爱她,还有那个景阳大长公主,一看就是个恶婆婆......”
“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若传了出去可怎么得了?”
“可是,可是......”极度悲愤交加之下,龚氏的脑子混了乱了,搅成了一团浆糊,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了,因为怎么办都不对,都会让她焦虑难安,心中剧痛,忽然,她想起了老太太,“对,芳儿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孙女,我就不信老太太会不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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