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东南习惯是从这一天开始或上门拜会,或开门迎客,钱府门外一片热闹,人头耸动,有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也有高冠儒服的士子。
钱渊和小七都秉承着前世的习惯,在待人接物方面向来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所以钱家和其他世家不同,与普通百姓家也颇有来往,至少一条巷子里的邻居都上门了。
而临海县中有功名的世家更是不让人后,虽然才迁居至此不到一年,但一个两榜进士,屡屡败倭名声大噪,一个内阁首辅长孙女,妙手回春被视为观音下凡,更有台州知府谭纶这等后盾,自然是要上门拜会的。
如此一来,十几匹高头大马上,卢斌和侯继高笑吟吟看着这一幕,而戚继美脸黑如锅底!
就这么一会儿,戚继美看的清清楚楚,上门的三家……应该都是读书人家,每一家都带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明摆着的嘛,钱家这是只大粗腿……所以钱家小妹现在是一女百家求。
说起来钱家小妹也已经十四岁,快到了定亲的年龄了,戚继美有点悲观……自己还只是个把总,而且今年已经十九了,还有希望吗?
大哥戚继光倒是挺看好的,但大嫂王氏不太赞同,毕竟文武殊途……要不,记得我还有个堂妹,挺对我脾性的!
想到这,戚继美就是一阵恶寒,我不要过上大哥那等日子!
接待客人,钱渊是熟练工,前世为了一单生意,陪着笑脸迎来送往,连拉皮条都做过,但真心厌烦,这一世除了个别人,他用不着再去逢迎。
上门都是客,钱渊有点不耐烦,但总不能赶人吧,就在这时候,谭纶来了。
“谭知府。”
“子理兄。”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谭纶自嘉靖三十二年孤身守御台州,多有战功,临海县上下无不敬仰。
“小舅,帮个忙。”钱渊瞥见卢斌等人已经从后院出来了,“今日约了卢参将、候游击有事商议……”
“你去。”谭纶挥挥手,转头笑道:“明堂公乃是长辈,先请坐……张三,在座的都是台州俊杰,这是什么茶,还不去换了明前龙井!”
“哎,不必如此。”明堂公柳暄是临海大族柳家的族长,正德年间二甲进士,出仕三年就辞官归乡,这些年出人出力出银,对谭纶助力颇多。
“谭某这外甥不是有再世陶朱公之称嘛。”谭纶笑道:“明堂公是贵客,谭某只不过借花献佛而已。”
钱渊无语的看着谭纶,就那么点明前龙井了……不就是上次讨没舍得给你吗?!
明堂公年近七旬,手捋白须笑道:“今日有口福了,明前龙井,老夫已有多年未品了。”
“明堂公破家助倭,台州上下无不敬仰,区区明前龙井,何足挂齿?”谭纶轻描淡写的如此说,又看了眼干笑着的钱渊。
与其他府洲不同,台州自嘉靖二十八年就频频遭倭乱,即使是汪直和官府和平共处的那两年,台州倭乱也从没停过,所以台州大户对捐赠财物用以抗倭并无抵触,换成其他地方……三年前的崇德县,钱渊都要以纵兵洗城要挟。
听到谭纶这番话,钱渊还能怎么办?
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笑着让人把最后那点明前龙井拿来……好吧,这下算是断货了,钱渊算不上会品茶,前世提神用的是咖啡,这不是没咖啡嘛,速溶的都没有!
而且这几年得赵文华、胡宗宪送了那么多,钱渊早就喝习惯了,松萝茶,也就是后世的黄山毛峰都不太喝。
这时候,卢斌、侯继高已经进了正厅,他们都算是晚辈,先去后院拜见谭氏才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客套寒暄。
“据闻卢参将即将募兵?”明堂公问道:“金华、处州不敢说,台州老夫还能帮得上忙。”
卢斌不算是善于交际、言辞的人,只说:“在下准备于金华、处州募兵。”
“卢家出身处州卫,自然第一个想到处州。”钱渊打圆场道:“另外戚总兵麾下在金华府义乌县募兵成军,台州、嘉兴数战均得力,所以才会选在这两府募兵。”
“台州遭倭乱十年,亦愿杀倭。”
“明堂公说的是。”钱渊点头赞道:“长水镇、桐乡两次大捷,台州出身的护卫冲锋陷阵,立下大功,何人敢言台州人不敢杀倭?”
侯继高也帮腔道:“展才说的是,在下与黄岩县募兵三百,其中多有杀倭勇士,记得下梁乡梁家还有几个在护卫队?”
“梁文。”钱渊笑道:“这番大战,梁文是护卫队中斩获最多者,就算放在军中亦是翘楚。”
这时候下人端茶上来,钱渊略带悲哀的端起一盏,在今年的明前龙井送来之前,再也没了……
厅内众人品茶,赞不绝口,浙江这么多府洲,台州算不上出挑的,杭州每年的明前龙井,落到台州的份额不多,就连谭纶都弄不到,也就钱渊南下之后才时常喝到。
但厅外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因为里面空间不大,所以上门拜会的多家子弟都在外面。
为什么剑拔弩张?
钱渊有个十四岁还没定亲的妹妹……大家都心里有数,这次拜门做客的晚辈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原本还没什么,大家都是临海世家大族,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还是姻亲同窗,但问题是戚继美的出现。
“喵喵……”
今天后院忙得很,没人管的上,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窜高走低跑到前院来了,戚继美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来。
刚开始还没怎么,但等小妹身边的丫鬟焦急的找到前院来,戚继美迎上去聊了几句之后……后面酸味熏天,几个沉不住气的少年郎开始冷嘲热讽。
戚继光驻守台州一年多,再到去年钱渊南下台州,很多人都知道这两人相交甚笃……这些少年郎难免不会联想一二。
喧闹声在门外响起,厅内众人一愕,侯继高大步走出去看了几眼,训斥几句……但压不下来。
有个嘴贱的正在嘲讽戚继光的妻管严,还不三不四的说起王氏的抛头露面……这下钱家护卫不干了,自家少奶奶也抛头露面呢,你是在指桑骂槐?
踱步到门口的钱渊听了几句,不禁摇头,说到底还是文贵武贱的原因,戚继光、戚继美虽然杀倭功著,但在士子看来还是武夫……稍微年长点的还能在东南抗倭的时候略微遮掩下,但这些少年郎太嫩了。
“咳咳。”
一声咳嗽声响起,钱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
刚才还在拉偏架的护卫们个个垂手肃立,刚才还像头被激怒的公牛一般的戚继美立即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低下头。
宛若实质的视线射来,有点得意洋洋的少年郎们打了个寒颤,纷纷往后退了一两步。
几年的历练,钱渊这柄宝剑被打磨的明亮锋锐,略略一露,锋芒四射,让人不敢逼视。
“均罚月钱,无论何人,明日操练加倍。”
戚继美抬抬头,但和钱渊视线一撞,立即又低下头去。
侧面的谭伦打量着这个外甥,平日里言笑无忌,和善待人,在京中左右游走,人人称道,战场杀伐决断,御下严厉,毫无疑问,这是个注定青史留名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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