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方钝实在是头痛,真的干不下去了!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后,朝廷调兵遣将,饷额增倍,那时候户部就已经难以支撑了,当时嘉靖帝不得不自个儿出钱,募军、赈恤等费,俱取于内承运库。
这也是之后嘉靖帝动不动就从户部太仓库片纸取银的原因……欠账那是要还的!
嘉靖三十年边军用银五百九十五万两,那是庚戌之变后的第一年,也是出银最多的一年。
嘉靖三十一年为五百三十一万两,嘉靖三十二年为四百七十三万两,嘉靖三十三年四百五十五万两,嘉靖三十四年四百二十九万两;嘉靖三十五年为三百八十六万两,嘉靖三十六年三百零二万两。
六年了,俺答几乎年年来闹事,还曾经围困大同右卫长达半年之久,而边军用银从将近六百万两下降到只有一半的三百万两,而这次蓟门防线全线动摇……成了压倒户部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这六年内,东南倭乱四起,四处劫掠,为编练新军,浙直总督胡宗宪提编数省以至于户部财政收入一年不如一年。
到嘉靖三十六年末,户部盘点,太仓库入银二百万两……于是,方钝老大人又习惯性的在年末祭出了宝钞,真不是户部不肯发俸禄,实在是没办法啊!
东南不能输中枢,湖广、江西、两广、四川还要采办巨木,方钝已经将差东墙补西墙这一招用至化境,但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为此,从年前起,户部小吏就有点没脸见人……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短短两月,发生了不下十起殴打。
倒是没人来找方钝的麻烦,那些郎中、员外郎、主事毕竟都是两榜进士出身,但下面十三清吏司的那些小吏、文员就有点惨了……
连续四年了,上半年还能领点银两、俸米,下半年开始拖欠,一直拖到年底,然后到手一把擦屁股都嫌硬的宝钞,这谁能忍啊!
而且如今京中传言,因为之前俺答汗闹了一通,今年上半年就要开始发宝钞了……没直接找到方钝头上,那还算是客气了的。
看着面前捧着“万言书”侃侃而谈的老头? 嘉靖帝也实在是头痛。
所谓无欲则刚? 人家已经把话撂在这了,要辞官归乡……按例? 方钝依旧精神抖擞? 身体倍棒,但今年七十有一? 应该回家养老了。
但嘉靖帝实在不能放人啊,方钝一走? 这烂摊子谁来收拾?这黑锅谁来扛?
就算不考虑这些? 只看方钝的能力,嘉靖帝也不愿意放人。
方钝这一辈子,入仕选官知县,之后在都察院熬了两年立即提拔为山东巡抚? 那是嘉靖十年的事? 再之后二十多年都在钱粮、户部这块打转。
他曾总理粮储,积米达两百余万担,修建三十六仓粮库;他曾总督漕运,疏凿河道,加固提防? 使漕运无阻。
陆续担任南京户部左右侍郎后,方钝调任北京户部左侍郎?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就是方钝负责筹集军饷? 之后升任大司农,掌全国赋税钱粮至今。
遍数朝野? 嘉靖帝找不到第二个能顶替方钝的人选。
的确很难找得到? 原时空中? 方钝就是今年请辞的,虽然已是七十有一,但一直活到九十多岁,后朝廷不下十次起复,方钝都没接受。
“龙涎香之事暂缓,暂缓……”嘉靖帝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看对面老头儿还目光炯炯,嘉靖帝咬着牙道:“修建三大殿不可缓……”
“陛下!”方钝声如洪钟,“开朝近两百载,能采摘的巨木少之又少,可以小木代之,再以杉木代楠木。”
“朕知晓了。”嘉靖帝偏头让开方钝的视线,无奈的说:“方卿,请辞就不用再说了,如今尚有他法解一时之困?”
能将一直高高在上将群臣玩弄掌心的嘉靖帝逼到这份上,方钝也没乘胜追击,低头看了眼万言书,道:“尚有五法。”
嘉靖帝精神一振,“速速说来。”
“其一,嘉靖三十四年尚存积盐引若干,召商纳银太仓,依原价银一钱加三分,特行超掣。”
“其二,各处拖欠户部钱粮,自嘉靖三十一年起,限期一年内追解完报。”
“其三,湖广、浙江、江西及南直隶自嘉靖三十一年至嘉靖三十四年拖欠本色税粮,改征折色,限一年内完解库银。”
“其四,工部钱粮额足,当分其半还给户部。”
“其五,南京户部仓粮暂借三年,改折一半,发太仓银库。”
这番话说完,嘉靖帝头更痛了!
想从那些盐商手里弄银子,自己这个皇帝的话都不好使!
各处以及各省拖欠的钱粮、税粮限期一年之内追缴……开玩笑了,自永乐之后,拖欠钱粮已经成了惯例,如苏州有的州县都拖欠了几十年了,如果哪一任苏州知府非要清算旧账,只怕官儿都做不下去。
从工部手里抢银子……工部尚书赵文华是个幌子,但想想都知道严世蕃的态度,倒不是说严东楼敢抗旨,而是人家有正当的理由,工部如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催办巨木,以便早日重修三大殿。
至于从南京户部借……啧啧,倒是可以考虑的,不过估摸着也借不了多少。
就在嘉靖帝思索的时候,方钝咳嗽两声,“尚有一法……停提编。”
“停提编?”嘉靖帝眉头一皱,打量了方钝几眼,慢腾腾的说:“朕记得,前几日南京有给事中上书,请罢征江南提编。”
方钝的回答非常迅速,“臣之意非罢征,而是停提编。”
嘉靖帝挑挑眉头,投来询问的眼神。
“所谓提编,按例一年一甲,但缘于东南倭乱,一甲不足,立提下一甲补之。”方钝解释道:“臣已查阅公文,南直隶、两浙、江西有的州县提编已至嘉靖四十年,虽福建倭乱,但两浙、南直隶倭乱渐息,可暂停部分州县提编。”
嘉靖帝立即听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对户部来说,钱粮钱粮,钱在前,粮在后,而提编法是以银差代之,换句说,提编法收上来的基本都是银子,对户部来说方便太多了,能施展手段的空间也大多了。
在心里琢磨了会儿,嘉靖帝摇摇头,“远水难救近火啊。”
方钝点点头,理直气壮道:“嘉靖四十年,老臣早已归乡颐养天年,此言只为后来者计。”
嘉靖帝转头看了眼黄锦,又看了眼刚刚进来的徐渭,最后才问道:“方卿,需多少银两可解一时之困?”
“大同右卫最急,需纹银五万两,并米两万石,豆一万石。”方钝面不改色道:“去年末俸禄补发均为宝钞,年后理应发放禄米、纹银,共计三万两。”
徐渭在心里略略算了下,约莫总计十万两纹银,顿了顿才向嘉靖帝微微点头。
一直用眼角余光瞄着这边的方钝嘴角流露出笑意,也一直盯着这边的嘉靖帝有遮眼的冲动……徐文长聪明是聪明,但太嫩了,这种时候怎么能立马点头呢!
嘉靖帝相信,换成钱展才那厮,必定和方钝扯七扯八,能出一半就不错了!
徐渭这时候反应过来了,方钝这老头今儿进西苑求见陛下,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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