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来说,戚继光夫妇两人,还是王氏给钱渊留下的印象更深,毕竟戚继光名将之姿早就在历史书中喋喋不休的讲述。
当年初见,承德城外,王氏趋马如飞,左枪右刀,令倭寇胆寒,但今日的王氏颇有点刘姥姥入大观园的感觉。
“当年崇德城头,姐姐三箭毙贼,英姿勃发。”钱渊笑着说:“北地胭脂,骑驴跨马乃常事,为何如此拘谨?”
“天子脚下,果然气象万千……”
“哈哈,姐姐也会说客套话了。”钱渊忍不住一阵笑,“好好好……不笑了,对了,小安国怎么样了?”
“还不错,在闽县呢,妯娌照看着。”
“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舅舅。”钱渊啧啧两声,“姐姐姐夫要是再生个女儿,回头说不定还能结个亲家。”
王氏脸色微变,却没有吭声。
钱渊有些奇怪,听到这等话难道不应该是先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小七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呢?
“喏,前头那家书局也是随园产业……噢噢,是孙家管事,绍兴陶家、诸家,还有松江潘家都入了份子。”
“南京礼部尚书季泉公?”王氏打起精神,“镇海知县孙文和?”
“嗯,孙文和长兄孙文中二甲传胪,如今在翰林院。”钱渊随口介绍:“绍兴诸大绶、陶大临是当年一甲状元、探花。”
一边介绍着沿途所见,钱渊一边在心里盘算,王氏兴致不太高啊,难不成戚继光那厮居然又养外室了?
又……到现在钱渊都不能肯定,戚继光先后在定海、镇海、闽县到底有没有养小的。
反正闽县已经有人将民间趣闻扣在了戚继光头上,顶盔掼甲,手持钢刀,言为妻杀鸡……其实这戏说早在明初就有了。
一直到钱宅侧门,载人的马车没有停,但载行礼的马车停下,梁生领着一帮护卫正在等着,都在和久违的周泽打招呼,算算看,周泽嘉靖三十六年初入军,到如今已经两年半了。
“外院反正周泽你也熟,搬运行礼,货物入库,记录在册,就你了。”钱渊也没下马,吩咐道:“反正里面也是晴雯在管。”
“恭喜周哥,好事将近啊。”梁生倒是不以为意,当年就是他求上门,就是周泽做主收他入队的。
钱渊看了会儿就往正门去了,十几辆马车呢,有的搬了,而且还有些一般的马车都装不下的那种,比如床。
在明代,特别是在东南,床具往往是家中最重要的财产之一,而且往往是女儿出阁的嫁妆中最重要,最显眼的一部分。
当年小七在临海开诊所,当地望族柳家将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床具都捐出来了,钱渊开始还不以为意……后来在谭纶和唐顺之的提醒下才知道这份人情有多重。
为此,后来宁海设市通商,钱渊特地留了一份给柳家。
从嘉靖三十六年末,谭氏就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后来钱锐更是狠狠的添了把……这次送嫁,光是送来的床具就多达近二十张。
雕嵌大理石床,彩漆雕漆八步中床,大小花梨木床,描金穿藤雕花凉床,黄杨木架子床,雕花廊柱式拔步床,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之前在码头,林燫就被镇住了。
等钱渊和王氏趋马到了正门,钱铮夫妇和叶氏已然出迎,倒是小七被留在后院不准出来……大熊猫啊。
“都是自家人,且去正屋吧。”钱铮看侄儿到了,招呼众人进去,陆一鹏和徐渭倒是没进去,转身去了随园,只王氏犹豫。
“姐姐,一起去,小七昨晚还念着你呢。”钱渊陪着王氏走在最后面,“天天晚上睡不着,白日里倒是精神的很,叔母又不让她出府,就盼着你来呢。”
看王氏疑惑,钱渊解释道:“其他人陪着实在不放心,只能劳烦姐姐了……”
王氏抿嘴一笑,最早同在台州,后来又同在宁波,即使戚继光南下入闽,她也有相当长时间留在浙江,和小七来往颇密,相交极深。
王氏是这个时代少有拥有独立气质的女性,在这一点上,她和小七有着很多的共同语言……其他方面的共同话题也不少,比如驯夫什么的。
眼看着要走到正厅了,钱渊放缓脚步,轻声道:“尚不知弄璋弄瓦,不过若是有缘,结个儿女亲家也好。”
王氏诧异的侧头看去,钱渊脸上的笑容温和而真挚。
虽然戚继光于东南屡屡取得大捷,被公认为与俞大猷齐名的当世名将,但受限于明朝中期开始的文贵武贱的格局,戚继光本人在政治层面的地位并不高。
虽然戚继光、王氏夫妻和钱渊是患难之交,当时的钱渊还只是个一介生员,但如今的钱渊不仅在东南,即使在京中也有着相当的分量,随园中更多文人墨客,往来无白丁,进入之人多为两榜进士。
从这个角度来说,戚继光和钱渊儿女定亲,这是前者的高攀。
王氏更是心知肚明,丈夫当年不过浙江都司小小游击,临平山一战冒领军功得以升迁,又得钱渊举荐得以编练新军,兵源、器械、战法、饷银粮草都得其襄助……换句话说,丈夫几乎是钱渊一手扶持起来的,更别说小叔子戚继美了。
钱渊两度南下击倭,战功累累,军中多有至交好友,士林中曾有人言钱龙泉折节下交。
王氏没想到,在东南倭患、贼乱渐息的现在,钱渊依旧对武将有着这样的态度。
钱渊刻意放缓脚步说出的这句话,让王氏有着莫名的感激……而后者也想得到,这不是对方以此笼络人心。
对比起来,女儿总是要比妹妹更重要的,戚继美到现在还没有婚配,就是有求娶钱家女的心思。
钱渊笑了笑,“不过太医院的太医,还有请来的宫中老人都探过脉了,八成是男,姐夫还要努力啊!”
“你个促狭鬼!”王氏噗嗤一笑,昂首道:“即使如此,他戚元敬也无这般胆量!”
“说错了。”钱渊正色道:“其一错在小弟,不是姐夫一人努力,是姐姐和姐夫一起努力,其二在姐姐,他戚元敬无此胆量,难道有此心吗?”
正屋里最靠外的林燫转头看来,显然听到了最后两句话,不禁脸色古怪。
钱渊正要入厅,后面王氏低声道:“一个月前,京中去信闽县,恰巧第二日我去镇海送行,元敬带话……让我送小妹入京。”
钱渊脸色转冷,缓缓转身,沉吟片刻后低声问:“国子监?”
看王氏微微点头,钱渊嘿了声,张居正这厮布局倒是早,到处伸手,但这一世的戚继光欲改换门庭……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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