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曾还在心里琢磨,那边沈明臣兴致勃勃的捧着一个纸包过来,“来来来,尝尝,食园长生果……没听展才提起过啊!”
“展才称其花生,也不知道典出何处。”茅坤剥开一个丢进嘴里,“现在但凡是番地产物,都挂了个钱家、食园的名号!”
“汪五峰得封靖海伯,但民间还是将展才与博望侯相较。”沈明臣边吃边说:“坊间还传闻,当年展才发现辣椒……这才一心要开海禁通商……哈哈哈!”
郑若曾也忍不住笑了,钱渊在东南有很多张脸谱,被海商视为“财神爷”,被官场视为“名将”,被倭寇视为“扫帚星”,被士卒视为“钱砍头”,但在民间被称为食园之主……用钱渊本人的话说就是“吃货”。
吃货这个名头,再加上这些年东南民间渐渐富庶,使得钱渊的名声比前些年有了不小的变化……当年“钱砍头”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就在海市里闲逛了一个上午,直到肚子饿了,三人才起意离开,在海市门口撞见了宋继祖。
“宋同知。”
“鹿门公、开阳公、句章公。”满头大汗的宋继祖一边不顾体面的摇着蒲扇,一边行礼,“适才眼拙……”
“好了,好了。”沈明臣笑道:“你先忙着吧,回头再叙。”
宋继祖在宁波府地位不高,主要负责威远城、码头、各处商市、镇海县城扩建管理诸事,被临时遣派到杭州府来负责海市,也算胡应嘉用对了人。
但宋继祖也被视为钱渊一党,当年他身为镇海知县,就是得钱渊举荐升任同知的,这些年勤勤勉勉,很得人心。
迟疑了下,宋继祖走得到郑若曾身边,轻声道:“前几日回镇海,粗略算了算……五月份税银可能激增。”
“约莫多少?”
“至少十五万两。”宋继祖低声道:“设置海市,对海贸推动颇有益处。”
郑若曾看似无意的点点头,寒暄几句后转身离去。
“记得之前伯鲁兄提过,今年平均每月税银需达十三万多两,十一月份税银不低于十六万两?”沈明臣好奇问:“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内阁的意思?”
茅坤嗤笑道:“若是陛下,如何会批红时胡克柔外放宁波知府?至于内阁……”
“错了错了。”沈明臣失笑道:“华亭、新郑可不实指派不动展才。”
“是和户部尚书砺庵公。”郑若曾摇头笑道:“展才在信中颇为忿忿,砺庵公去年举荐平泉公调任户部侍郎。”
“对对对,有这事。”沈明臣哈哈笑道:“想必展才憋屈的很,被逼着应下的,说起来胡克柔还帮了忙呢。”
“憋屈是憋屈……”郑若曾低声呢喃,但被逼着应下……就未必了。
三日后,茅坤因为叔父过世回乡奔丧,沈明臣因侄儿沈一贯今年赴乡试暂留杭州府,只有郑若曾一人启程沿水路往东回镇海。
站在船头,郑若曾低头盯着流淌的河水,水面上波澜起伏不定,正如他如今的内心。
这两个月来,他和钱渊依旧保持着极高的通信次数,也常常提起胡应嘉设置海市事,看起来正常,但实则很不寻常……郑若曾考虑过要不要接下来在信中提示一二。
你总不会忘了去年咱们在随园前院聊天的内容吧?
那天也没喝酒,你钱展才不至于全忘了吧?
那日胡应嘉放了钱塘高家一马还能说是初来乍到,后来对潘家、陈家的船队毫无阻碍已经有点古怪了,再到设置海市,将大量钱渊旧部召来出任管事……郑若曾开始怀疑胡应嘉和钱渊之间是不是有隐秘的联络。
这些只是线索,最关键的是,郑若曾清晰的记得,去年自己因曾铣昭雪平反事入京,曾经在随园和钱渊讨论过东南走私复起,后者随口说出理应在苏州、杭州这些能借助南北运河的大城设置海市。
郑若曾还记得钱渊提起一个词……货物集散中心。
虽然没有去查证,但郑若曾能肯定,胡应嘉破局手笔是来源于钱渊。
钱渊这些奇思妙想往往和时代惯例是不符合的,郑若曾对此也有认知,他不信那么巧,钱渊所想正好也是胡应嘉所想。
但是,为什么?
胡应嘉是徐阶心腹门生,而徐阶和钱家虽是姻亲,但早就势不两立。
而胡应嘉和随园大部分士子虽是同年,但殴斗都不止一次了,鼻梁骨就是孙铤打断的,其当年南下查验红薯事,和钱渊几度发生冲突,甚至被骂得面红耳赤,传闻呕血不止。
钱渊居然会手把手教胡应嘉如何破局?
郑若曾绝不信这是出自于钱渊的公心。
开玩笑,如果钱渊真那么公正无私,一心为国,何至于将宁绍台视为属地,何至于在东南扎下如此深厚的根基,何至于将通商事视为私事?
只有一种可能,胡应嘉和钱渊私下一直有联系。
黄昏时分,船只抵达镇海,郑若曾放眼望去,码头处停泊着数十艘船只,各式装载货物的马车、牛车络绎不绝,精神抖擞的胡应嘉正站在高台上凝神细看,时不时高声嘶吼几句。
每个执政者的风格都是不同的,唐顺之执掌通商事更多是用人,细查关键地方,而胡应嘉却是亲身上阵,事无巨细,当然了,这和后者刚刚执掌通商事,能放心用的人不多也有关系。
“开阳公回来了。”胡应嘉笑着看向走来的郑若曾,“听闻开阳公、鹿门公去了杭州?”
“得益于海市旺盛,出海船只比去年大有增长,必然税银激增。”郑若曾恭维道:“府尹大人此举,不局限镇海,连通三府,如此破局,实是奇思妙想,非常人能及。”
胡应嘉脸上略略有不自然的神色,谦逊道:“开阳公过誉了……”
“绝非过誉!”郑若曾正色道:“在下去信京中,展才亦拍案叫绝!”
胡应嘉一时无语,他觉得面前这老头完全在扯淡……这压根就是钱渊的主意,甚至其中不少细节都是钱家护卫通过张三辗转送信告知的。
看看胡应嘉的神情,郑若曾差不多心里有数了,不用去查证,面前这位肯定勾搭上了钱渊……也不知道是怎么勾搭上的。
展才啊展才,你这勾搭人的能力,真是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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